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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56)

发布时间:2019-08-28 20:01:55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归田园居翻译

  空军军官每天都在训练我们,让我们绕着戏剧学校的篮球场一圈又一圈的跑步。挨着篮球场的是餐厅。我们一排队的时候,我的眼睛就偷偷地瞟向食堂,即使是在我刚刚吃完早餐之后。我非常馋食物,尽管我不能确定这是因为缺少肉食,还是因为天气冷,还是因为训练忒枯燥。我梦想着四川的各种美食:香脆鸭,甜酸鱼,“醉汉鸡,”还有很多多汁的美食。

  我们六个女孩都不爱花钱。我们还这样想,不管怎么着,花钱买东西都是“资产阶级”的行为。所以,尽管我很馋食物,我仅仅给自己买过一兜水李子,这还是在军官送的水李子逗起我馋水李子的欲望之后。在经历很多馋食的痛苦之后,在和其他女孩商量之后,我才决心给自己这样一次待遇。当旅行结束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立马儿吞噬了一些放了很久的饼干,同时把钱交给我姥姥,这些钱是她给我的,我几乎没有动过。她把我拉进怀里,不停地说,“多傻的孩子呀。”

  此外,我还是在染上风湿病之后回到家里的。北京这么冷,自来水龙头都冻住了。然而,我们还在训练,在没有大衣穿的情况下,在露天里训练。没有热水让我们的脚暖和起来。我们刚到的时候,发给我们每人一条毛毯。几天之后,更多的女孩来到了,但是,却没有更多的毛毯。我们决定把三条毯子给她们,我们六个人共同享用另外三条毯子。我们的教养让我们在同志需要的时候帮助他们。我们被通知说,我们的毯子来自战备仓库,战备仓库是为战时准备的。毛主席命令把毯子取出来给红卫兵用。我们表达了对毛主席的衷心感谢。现在,当我们最终没有那么多毯子可用时,我们被告知,我们甚至更要感谢毛主席,因为他把中国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了我们。

  毯子很小,不能盖住两个人,除非两个人紧挨着睡。我总做噩梦,我做噩梦是从那次看到企图自杀的事件时开始的,在我父亲被带走、我母亲去北京之后,我的噩梦做得就更可怕了;并且,因为睡不好,我总是动,身体经常从毯子里面漏出来。房间供暖很差,一旦我睡着了,寒风就会进犯我。到我离开北京的时候,我膝盖的接缝处肿得那么厉害,以至于我几乎不能弯曲膝盖。

  我的痛苦还不止于此。一些来自农村的孩子身上有跳骚和虱子。一天,我走进房间,看见我的一个朋友在哭。她刚刚在她内衣腋窝的接缝处发现一堆微小的白卵---虱卵。这让我很恐慌,因为虱子让人痒得难以忍受,并且,虱子是和肮脏相关联的。从那时起,我一直都觉着痒,一天要检查内衣好几次。我多么盼望毛主席快一点儿接见我们呀,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十一月二十四号下午,我们像往常一样,正在一间男生的房间里开一个学习毛主席语录的会议(出于谦逊,官员和男生都不到女生房间里去)。我们那位友好的军团司令迈着非常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他建议指挥我们唱一首文革最著名的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他以前从没这么干过,我们都很惊奇,也都很高兴。他挥舞胳膊打起拍子,他眼睛发光,脸颊绯红。歌唱完了的时候,他抑制住兴奋,宣布他有一些好消息,我们立马儿就知道了是什么好消息。

  “明天我们要去见毛主席。”他大声宣布,他的接下来的话语被我们的欢呼声湮没了。在一阵发自内心的欢呼之后,我们又以呼喊口号的形式来表达我们激动的心情:“毛主席万岁。”“我们永远跟着毛主席走。”

  军团司令告诉我们,从那一刻起,我们谁也不能离开校园,他说,我们得互相监督,以确保这一点。被要求互相监督是非常普通的事情。除此之外,这些还是保卫毛主席的安全措施,我们当然高兴采取这些措施。晚饭之后,那位军官走到我的五个同伴和我跟前,他压低嗓音庄重地说:“你们愿意做点事情以保证毛主席的安全吗?”“当然了。”他示意我们保持安静,继续小声说:“明天早晨,在我们出发之前,你们能提一条建议吗?我们大家都彼此搜身,以确保没有人携带他们不该带的东西。你们知道,年轻人可能会忘记规定-----”之前,他曾经宣布过规定----我们决不能带任何金属的东西,甚至不能带钥匙,到集会上去。

  我们大多数都不能入眠,长夜在兴奋的谈话中过去。早晨四点钟,我们起床,集合,排成队列,准备步行一个半小时去天安门广场。在我们的“军团”出发前,在那个军官的一个眼神的指使下,圆圆站起来,建议搜身。我能够看到,其他一些人认为她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但是,我们的军团司令高兴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建议。他建议我们第一个搜他。一个男孩被叫来干这事,他在他身上找到了一大串钥匙。我们的军团司令表演得似乎是他真的疏忽了,她送给圆圆一个胜利的微笑。我们剩下来的人都互相搜了身。这种兜圈子的做事方法反映了毛泽东的一个实践:事情看上去仿佛得是人民的愿望,而不是从上面来的命令。虚伪和演戏被人们所接受。

  天还没亮,大街突然就活跃起来了。红卫兵正从首都的四面八方向天安门广场挺进。口号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一如汹涌的波涛。喊口号的同时,我们举着手,手中的小红宝书构成一条汹涌的红线,红色对抗着黎明前的黑暗。黎明的时候,我们到达了天安门广场。我被安排在第七排,第一排在东长安大街到天安门广场东边之间。在我后面还有更多成排的队伍。在把我们的队伍排整齐后,我们的军官命令我们交叉双腿坐在硬地上。因为我的膝盖肿着,所以,这对我来说是一种痛苦,不久,我就感觉如同坐在了针毡之上。我忒冷,忒困,----忒疲劳了,因为我一直不能睡好觉。军官指挥我们不停顿的唱歌,让不同组队之间互相挑战,用k歌的方法来保持我们的精神。

  不久的功夫,“毛主席万岁。”歇斯底里的口号声如波浪一样从东面汹涌而起。我很疲劳、很迟钝,很久才意识到,毛主席要坐敞篷汽车从前面经过。突然,雷鸣般的欢呼声从我身边响起。“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坐在我前面的人突然起立,亢奋的蹦起脚来,他们高举的手在疯狂地摇动着小红宝书。“坐下。”“坐下。”我徒劳的喊着。我们的军团司令曾经说过,我们在集会的全过程中都得坐在地上。但是,似乎没有人遵守这个规定,他们被想看毛主席的急切心情掌控着。

  坐了这么长时间,我的腿都已经麻木了。有那么一会儿,我所能看到的就是人们后脑勺构成的沸腾的海洋。当我最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时候,我仅仅看到了车队的最尾部。刘少奇,国家主席,正将他的脸转到我们的方向来。

  大字报已经开始攻击刘少奇,说他是“中国的赫鲁晓夫,”说他是毛泽东的头号反对者,尽管他还没有公开遭到批斗,但是,很清楚,他的垮台是接下来就要发生的事情。在对红卫兵集会的新闻报道中,总是给他留一个非常平凡的位置。在这次的队列中,他没在紧挨着毛主席的位置上,做为第二号人物,他应该在这个位置上,他在车队的最尾部,在最后一辆车里。

  刘少奇看上去很消沉、很疲劳。但是,我对他没有一点感觉。尽管他是国家主席,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他什么也不是。我们是在被灌输毛泽东的个人迷信中长大起来的。如果刘少奇反对毛泽东,他就应该完蛋,这对我们来说,似乎很自然。

  在那一刻,在年轻人的海洋高喊效忠毛主席的时刻,刘少奇一定感觉到了他的境况是多么地无望。讽刺的是,是他自己,在抬升毛泽东的神化地位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神化毛泽东导致了一个国家年轻人狂热的这场总爆发,而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是不信宗教的,刘少奇和他的同事帮助神化毛泽东,其目的是要安抚他。他们认为,毛泽东会满足于虚幻的荣誉,从而让他们做具体的工作,但是,毛泽东要的是绝对的权力,这种权力既在地上,也在天上。并且,或许,他们什么也干不了,迷信毛泽东是不可阻挡的。

  在1966年十一月二十五号的清晨,我可没有这些想法。当时,我所关心的一切就是看一眼毛主席。我迅速地把眼睛从刘少奇身上移开,移到车队的前面。我看见了毛主席结实的背影,他的右臂稳健地挥舞着。一瞬的功夫,他就从视线中消失了。我的心沉了。这样就算我见到毛主席了吗?仅仅是对他背影的短暂一瞥?太阳似乎突然间就变成了灰色。在我周围,红卫兵弄出了很大的噪声。挨着我站着的那个女孩刚刚扎破右手食指,正在挤血在折叠整齐的手帕上写着什么。我清楚地知道她要使用的字词。其他的红卫兵曾经多次这样干过,并且,这些字词曾经不厌其烦的发表过:“今天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看着她,我失望的情绪增长起来。生命似乎没有了意义。一个想法从我的心头闪过:或许,我应该自杀?

  几乎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这种想法就消失了。我认为,这种想法确实是一种潜意识的企图,企图量化我梦想被击碎后所遭受的打击,特别是我在旅途中吃到所有这些苦之后。挤爆了的火车,肿痛的膝盖,挨饿挨冻,痒,堵塞的厕所,疲劳---所有这一切最终都没有得到回报。

  我们的朝圣结束了,几天之后,我们启程回家。我旅行得够多了,我在期盼着温暖、舒适,还有一个热水澡。但是,回家的想法又略带一点担忧。不管旅行多么不舒服,整个旅程却从来不令人恐惧。整整一个多月,和红卫兵密切地生活在一起,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暴力,或者感到恐惧。诺大的人群,尽管歇斯底里,却纪律良好,平安无事。我遇到的人们都非常友好。

  恰好是在我要离开北京之前,我收到一封我母亲来的信。信上说,我父亲完全康复了,成都的所有人都好。但是,她在信尾加了一句,她和我父亲都在被批判,被批判为走资派。我的心沉了。到现在为止,对我来说,走资派---共产党官员---是文化革命的主要靶子。我不久就会看到,这对于我的家庭、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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