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圃故事——草根系列人物传一、刘瑞年
1973年秋,我们来到咸阳地区中心苗圃报到上班,见到的第一位人物就是刘瑞年。确切地说,他是我们头一次见到的两个人之一,另一位可比他抢眼多了,他至多是个陪衬(又是陪衬)。
咸阳地区中心苗圃坐落在距离咸阳火车站四公里的渭河滩上,咸阳至铜川的铁路在其北边穿过,在当时手表还是奢侈品、普通人戴不起的年代,人们习惯于看火车通过,来判断时间点。
我们见到他俩的时间大约是上午十点,因为刚刚有一列火车从那儿经过,那还是蒸汽机车的年代,火车拖着长长的白烟、呜咽着长笛,轰隆隆飞驰,好不壮观;然而更加壮观的,竟然是那一望无边已经变成金黄色树叶的苗圃林带给我们的震撼!因为是上班的第一天,我们借口参观参观苗圃,于是骑着车子到处乱窜。偌大的苗圃,我们真不知道其有多大,反正一眼望不到边。幸亏阡陌纵横的生产路、和规整如棋盘的苗圃林,不至于使我们迷路。
我们的心情很好,又漫无目的,眼见的一切都觉着新奇。我们乱窜了半个苗圃才渐渐明白,这个苗圃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纯粹的苗圃,而是多种经营,简直就是个大农场:稻田、鱼塘、莲藕池、晾晒场、果树园……且都面积巨大,大的超乎我们想象。链轨拖拉机正在耕作待播种的麦田,稻田地里的水稻已经泛出金黄,即将秋收的季节,多么美好的季节啊!
突然,从稻田地里窜出一大群鸭子,乌压压的好大一群,嘎嘎嘎地叫着,个个神情亢奋、旁若无人,大摇大摆、迈着飞快的八字快步,生愣愣直冲我们扑来,吓得我们赶快退避三舍。定睛看时,才发现了鸭群后面一男一女两位手持长竹竿的赶鸭人。
这是迄今留在我脑海中最美好的记忆画面之一:金黄色的稻田,此起彼伏的金黄色稻浪,一位美丽少女,和一位老翁,手持长长的竹竿,在吆赶着一群活泼可爱又滑稽可笑的生灵。这群生灵穿过一片片稻田,被它们光顾过的稻田立刻没有了蛙声,全被它们扫荡光了。这群生灵不仅贪吃,而且还调皮,时不时就有几只冲出大部队,想四处逛逛。少女和老翁,分别走在稻田两边的田埂上,就是防着这些调皮的小家伙呢!
这画面在我的脑海中之所以持久而且美好,除了那画面确实美好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少女太美了!美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婀娜娉婷?明媚皓齿?婷婷玉立?清新单纯?反正,反正……怎么说呢?就在那一瞬间,我竟然暗恋上了她,而且暗恋了多年……而且,而且,暗恋上她的肯定不止我一人……此是后话,且按下不表。
与那少女一起赶鸭子的老翁,就是刘瑞年。
刘瑞年当年究竟多大年纪?我还真说不清。但是,肯定超过五十了。以现在我六十岁人的眼光,五十岁还算年轻人,可是,我当年才刚满二十周岁,看五十多岁的人,那肯定是老翁了。而且,那神态、那体态,确实是老翁。
初秋的季节,天还不冷,可是,刘瑞年却头戴一顶旧蓝色布帽,身穿一件深灰色的旧棉袄,使本来就略显臃肿的身材显得更加臃肿。刘瑞年是个大个子,满脸的皱纹,与树皮一个颜色,又在嘴上捂着一个已经分不出颜色的口罩。那口罩也是皱巴巴的,与满脸的树皮皱纹纠结成一团,使得饱经沧桑的老脸显得更加沧桑。后来我才知道,他患有老年支气管炎,所以不分冬夏,他的脸上总有一只口罩,那皱巴巴的口罩几乎成了他的标志。他的眼球浑浊,但浑浊的眼球里却偶尔闪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眼光,锐利?深邃?洞察?反正不知为什么,一见到他这种眼神,就立刻使人产生一种不敢小觑、不敢轻狂的拘谨。他操一口浓重的甘肃武威、张掖一带的凉州口音,听到这口音,使我忽然联想起了三国演义里的董卓。
记得刚来报到时,吴书记介绍苗圃的现状:中心苗圃是1971年由以前的地区安置农场改制而来,所以,苗圃除了几名国家干部和苗圃成立时招收的几名技术工人,绝大多数,都是以前农场留下的安置人员。“安置人员”,就是人们所说的盲流、被政府收容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附近百姓干脆称其为“流窜犯”。
任何称谓,只要和“犯”字沾边,必然使人联想到“罪犯”、“逃犯”、“强奸犯”、“杀人犯”……难怪当年我亲眼所见,乞讨者大都手持生产大队开具的证明,证明他(她)是“贫下中农”,怕被收容,怕被贴上“犯”字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