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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保持水准,却难成经典

发布时间:2022-12-18 19:54:52

  陈凯歌不是一位多产的导演,算来算去,除了短片和剧集,《梅兰芳》仅仅是他的第11部电影。在其20多年之间的从影生涯中,片子是参差不齐的,陈凯歌作为一个导演的形象却已近乎成了中国电影的代名词之一(另一个是张艺谋),当然《无极》的糟糕表现让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甚至遭遇过“馒头风波”,却也难以泯灭陈凯歌作为大师的风采。两年之后,重回大银幕的陈凯歌终于交回了自己的答卷。

很想给陈凯歌鼓一下手掌,来赞叹他的回归,毕竟这样的凯歌是我们希望看到的,这样的电影是我们愿意去接受的。我曾不止一次的对朋友们说我相信凯歌拍《无极》是一时犯了糊涂,他也终将会回到老路上,在我看来,陈凯歌依稀是代表了中国电影的最高成就,光是那个赢得戛纳最高奖的《霸王别姬》就足以让号称中国导演第一人的老谋子深为叹服。新片《梅兰芳》沿袭了《霸王别姬》的老路,以三段式的结构浮现着人情悲欢和历史反思,应该说是相当动人的,不过看完片子,仍然是有一些遗憾深埋其中。这种遗憾,相信很多观众都能感觉到:保持了水准,却终究没有突破。所以对于陈凯歌导演,我想说:你回来了,没有让我们失望,却也没超出我们的期望。

我们的欢喜声自然是要远远大过叹息的,在这个时代,如果我们还这么苛刻的去对待如此的电影,那必然是水至清则无鱼。按说《梅兰芳》降临贺岁档,是一个完美的句点,总算为2008年的中国影坛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满园春色关不住


这句话出自叶绍翁的《游园不值》,虽然篇名是“不值”,但文末的意境却已然是精神上的欣喜和满足了。“满园春色”自然是梨园众生的景象,生旦末丑同台亮相,有如《霸王别姬》那样一个花团锦簇的故事,而电影《梅兰芳》之中更注重这一点,因而加深和延展了舞台戏的表现力,十三燕、梅兰芳在文本的第一段呼之欲出之时,便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孙红雷的角色又像是一个导演的化身,他的加入改变了梨园的戏路,也成就了戏剧革命的诞生,那个在他指引下的梅兰芳终于“一枝红杏出墙来”。

片子在一开始就回到了老路,梅兰芳的大伯,因为没有在太后的吉日穿红而戴上了纸枷锁,这个枷锁和《霸王别姬》里程蝶衣那份少年时代的精神残缺,具有了某种共同的特征,也正是由于这个枷锁的存在,他需要注定守着自己的一份孤单,远离自己心爱的女人(孟小冬)。当然,程蝶衣这个人物是虚构的,可以由得你搞,怎么塑造也不过分;而梅兰芳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注定要具备真实性,那份“不疯魔不成活”的理论终究是不能成立的,人性化的特点才是这个角色应有的特征。

我想对于梅兰芳性格的阐释和铺垫,在少年时代的身上已经完全了,便是那种谦恭、细致、感性而又略带木讷的风情。所以他开始对于邱如白(孙红雷饰)的些许敬佩和感恩都变得有迹可循,而对于爷爷十三燕(王学圻饰)的唯唯诺诺以及最后的反抗也皆可解释,只可惜的是他青年时代的感情戏似乎一带而过,仿佛是有很大程度的断层(就像十三燕说梅兰芳要结婚,要他去拿自己准备送出的镯子,便是很突兀),这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导演对青年福芝芳(也就是阿娇)戏份的删减。不过整体来看,余少群塑造的青年梅兰芳是相当惊艳的,尤其是作为旦角的扮相极为绚丽,那些戏曲的功底也足够让人叹服,直至其病榻上演《一缕麻》的悲情戏,我们仿佛与屏幕上的观众融为一体;而十三燕这个形象也是顶天立地,相当动人,我们都知道这个角色脱胎于谭鑫培,那种老气横秋的悲壮和坚实的精神脊梁也仿佛诉说着“艺术不死”的生命力。

梅兰芳PK十三燕的擂台大战是第一段的高潮戏,一老一少、一生一旦、一悲一泣之间,胜负悄然已定,我们看到梅兰芳化身黛玉,葬花洒泪,那婀娜优柔的身段结合中国式凄楚悲剧的感染力量,成就了他个人时代的到来;而十三燕的一侧,黄忠老矣,又尚能饭否?即便你仍然能拉开强弩射三关,勇夺定军山,力斩夏侯惇,有好的了多少?陈凯歌在这个人物身上移植了很多的东西,因而既是中国传统艺术工作者的写照,又融合了一份对自己沉甸甸的思考,正如观众的茶碗纷纷飞上舞台,他仍然屹立不摇的唱完最后一段,戏院里狼藉的桌椅和空气中缭绕的烟雾诉说着一种悲情的味道,这种感觉也许正像已经过气的笑星麦嘉家中珍藏的一副对联: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葬旧人。

对于十三燕这样看重艺术胜于生命的人来说,失败几乎意味着死亡,结局也是如此,那块脊梁却还是承接了下来,转到了梅兰芳的身上。我们或者可以说两人打擂的过程是一种传承,没有胜败之分,更无怨恨之意,梅兰芳在谢幕之前未及卸妆便急忙的前去探望,也真正转注了爷爷的那份血脉,这是他日后扬名立万之根本,就像十三燕所说:输不丢人,怕才丢人。身为戏子,一样要有坚强的脊梁。

全片第一个段落,虽属杜撰,却让人印象深刻,不关事王学圻的十三燕,还是余少群的梅兰芳,精气神都出来了,加上那些梨园京戏场面,真的可谓“满园春色”,值得我们去回味良久了。


云霞明灭或可睹


李白是一个浪漫主义诗人,当年游历天姥山,顺便写下了饱含风景的诗句,却也体察着一种得失。云霞明灭终究是可以感觉到的一种状况,放到电影上来讲便是一种戏里戏外的成与败,《梅兰芳》纵然出色,也依然难以企及甚至超越前作《霸王别姬》,不单是文本这样,结构、人物塑造亦是如此。我们看到黎明、陈红在第二个段落出现的时候,却感觉有些波澜不惊和沉闷了,一如黎明的慵懒和陈红的闷骚,让我们泛起阵阵失望,那些太过八卦桥段和没有特点的台词,也破坏了第一段落延续下的味道。

黎明终究不是张国荣,陈红也自然不是梅艳芳,两个人合在一起,又可以算是大打折扣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性格使然,黎明摆脱不了那份腼腆,就如他的歌声,还有他那因为发福而显得有些臃肿的身材和腮部。就此来否定他的演技也许是不妥的,因为黎明也残演过一些不错的电影,尤其是陈可辛导演的《三更之回家》里的中医角色让人念念不忘,那种充满张力的表情和肃杀的眼神才是他制胜的法宝,而影片后三分之一的段落,黎明也是逐渐回到自己擅长的路数,开始挽回一些颓势。

对于陈红,笔者一直不能满意她的表演模式,尤其是那种属于城市女人的刻薄和闷骚,又装的不自然,总难以让观众信服。《和你在一起》、《无极》里她都有参演角色,却也一直是一种路数,不但没有突破,还把自己也圈死了,按说陈红只有四十岁,还要小黎明好几岁,看上去则无论如何都像姐弟了。相反倒是章子怡与黎明很搭戏,接着又遭遇了另一种极端:黎明的文戏是很弱的,也没有戏曲功底,所以在章子怡饰演的孟小冬面前完全败下阵来,加之孙红雷拼命的表演抢夺了不少戏份,成年梅兰芳的地位在影片的中间段落忽然变得岌岌可危。就像梅兰芳与孟小冬合演的最后一场,福芝芳开始鼓掌,忽然动作停滞,连续几个反打镜头里交代的都是福芝芳与孟小冬的表情,梅兰芳在这里却表现为一种缺失,成为一个被动的形象。

章子怡还是让人满意的,什么戏都能几近做到游刃有余,当她在走廊里面对黎明饰演的梅兰芳,那相互对视间已经彼此产生了好感,我不敢说是陈凯歌偷学,不过这段技法与《卧虎藏龙》里章子怡与周润发竹顶上眼神交汇的一霎有异曲同工之妙,因而至于此后孟小冬送红花,梅兰芳亲临其家,两人约会看电影的桥段都变得真实可信,随后又引出邱如白的一系列行动:买凶杀人,对象自然是孟小冬。陈凯歌借这个角色把自己最满意的作品《荆轲刺秦王》揶揄了一把,只是那个刺客没有被当事人砍死,而是被警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警察会来的那么准时,真实兵贵神速)打死,除了这个刺客之外,陈凯歌在《霸王别姬》里常用的道具——镜子,也屡屡派上用场,折射着人物真实的一面。

怀旧,不尽体现在对自身的怀念,还有对历史的重现,那段百老汇之旅是这个段落里最大的亮点,伴随着梅兰芳访美,纽约时报打出一个标题“优雅的沉闷”,也许正是对京剧艺术的一个写照吧。美国人跟中国人的特点还是有些不一样,他们遵从剧作的完整性,所以在中国人的鼓点上持续着他们手掌的沉默,还好,艺术是无国界的,最后汪洋式的掌声道出世人对艺术的尊重,也延伸出梅兰芳作为“中国伶王”对于中华文化的意义,从而为之后日本人想尽办法征服他的段落埋下了伏笔。孙红雷在百老汇剧场的一段情绪变化戏很戏剧化,也充满了张力。

全片的第二个段落,有得有失,总让人喜忧参半,我想如果不是邱如白太遮阳,梅兰芳还是会亮一些。然而量变永远比不上质变,成年梅兰芳总还是让人失望的成分居多,所谓“云霞明灭”,亮点和不足都很明显。


城头变幻大王旗


当年鲁迅写此诗,也深处国家沦陷之时,时代的风云动荡不堪,国泰民安终究成了他遥无可及的梦想,不过那种风雨大做下不随波逐流的民族气息究竟是值的赞叹与颂扬的。梅兰芳不是诗人,却也是文化界的翘楚,他需要的是什么?以文化的力量对抗?还是默不作声?梅兰芳学则了后者,我想也是有理由的,因为京戏教给他一种隐忍和坚决的力量,不在乎那些冲动下的失控念头,而在于内敛和自强的并蓄,我想程砚秋留胡子拒演也是同一种的道理。

《霸王别姬》的后段进入到历史的变迁之中:祖国解放与文化大革命。社会大潮下的人物跟枯草一样被吹得飞来飞去,没有落脚点,还加上了思想的框框,那种对于京戏的现代改革终究不能算是一种进步,反而更像一种破坏。到了《梅兰芳》这种国人自己的文化碰撞核心开始转移到与外族的不合作现象中去,日本少佐田中隆一作为一个痴迷京剧的日本军官,提出了“控制国家,先控制文化”的思考,梅兰芳却在一出出不合作的斗争中,挺着十三燕承接下来的脊梁。

这个故事到了这里已经算高潮了,但又有些脱离了《霸王别姬》给我们的那种感觉套路。温柔抵抗的路数显示出他仍然是一个凡人。邱如白说:梅兰芳是不朽的。他以为可以一手发起造神运动,把梅兰芳推上圣坛,他当然成功了,伶界的追捧、百老汇的欢呼,一次次的赌博都赚到了大彩头,又如何可以让自己放弃?所以日本人来了,邱如白不让梅兰芳离开,他很清楚梅兰芳的价值和生存能力,却还是无法挽留,所谓高堂明镜悲白发,邱如白失去了梅兰芳,等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筹码,自己也弄得头发花白,浑浑噩噩的度日。我们说这个人物像袁四爷,但又有很多的区别,袁四爷无愧汉奸的称号,邱如白却始终算不得叛徒,至少在鬼子进南京之际会表现出自己的愤慨和忧虑,虽然他忧虑的多半不是我们的江山,而是梅兰芳本人。

梅兰芳打伤寒针,以自己血肉止痛换的一丝清净,新闻发布会上的虚弱无力和猛然跌倒让我们看到一个文化深处的斗士,我想即使是圣雄甘地都应该为他鼓掌。大时代下的很多人都软弱无力,但是只要信念不灭,中国又怎么会亡呢?日本人征服梅兰芳失败,借邱如白来搞,没能成功,也只好作罢了。田中隆一的角色倒是很有意思,他迷恋梅兰芳,迷恋京戏,以为自己是座儿,却又难以摆脱军官少佐的身份,只能游走于盛气凌人的日本将军和刚正不阿的中国戏王之间,虽不能说首鼠两端,却也是犹豫不决。他的内心戏很复杂,难以让人捉摸,他伴随着一种变化,目的自然是为了衬托梅兰芳的高风亮节。

电影到1945年抗战结束戛然而止,究其分量之重,自然是远远不及《霸王别姬》,我们的国粹大师,也终于被脸谱化。我想导演也许事先想好了很多,但是没有办法,观众是需要神话的,梅兰芳却只是一个人,历史的沧桑感可以引发这样一种东西:蛰伏后的再现,隐忍后的爆发。八年过后,梅兰芳依旧是梅兰芳,但却已经超越了一般人的概念,我想这也是导演无法续写的一个缘故了。

这是全片的第三个段落,历史沧桑,人物内心的思想也得以表露,黎明的张力也开始凸显,还是终究挽不回影片的一丝颓势。王旗变换之下,道尽世事无常,也难隐人事沧桑,只是这个时刻间离效果已经开始起作用了,电影,终究还是电影。


天下谁人不识君


谁是谁的董大,谁是谁的知己。

究竟是邱如白,还是孟小冬,抑或是福芝芳?

邱如白一甩皮包,那些文件纷扬散落于地,他说:我就是喜欢看梅兰芳的戏,我傍上戏子了。何等的潇洒豁达,我想一个男人对于他爱的人,才会有这种心思吧,不然为什么熬到白发还是孤身一人?邱如白凝视梅兰芳的眼睛,诉说画卷上伯夷叔齐的故事,早已经透露出他的同性恋倾向,至于为什么没有表白出来,我想还是他自己的话最能解释:谁毁了他这份孤单,谁就毁了梅兰芳。

孟小冬撑着雨伞,结下了一段无法忘怀的爱恋,甚至换来遭受刺杀的危难,他是梅兰芳真正爱过的人,却偏偏还是无法在一起。

福芝芳的刻薄,对任何人都生效,除了梅兰芳,因为她是真爱他。

三个人都爱着他,他是否同样爱他们三个呢?我不知道。

陈凯歌和严歌苓是这个故事的缔造者,依旧是画枝画叶难画梅,当然,笔触是细腻的,油墨是浓厚的,构图是端庄的,制作是严谨的。陈凯歌用心血谱写着这一个影响深远的人物,也涂抹着那个时代背景下的沧桑,这一切对于他自己无疑也是一种回归与解脱。李翰祥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一步走错,黔驴技穷,待到再回邵氏,甚至转战内地,接连再创高潮,这也是李翰祥走红影坛几十年名声不坠的原因,至于凯歌,我们当然也希望如此。

梅兰芳是京剧大师,当年也会想起与小冬看一场电影,多少年后,陈凯歌成为了电影大师,又再度搬上了他的故事。这两个相差半个世纪却又同为中国文化翘楚的翩翩君子,又有谁能不识呢?对于梅兰芳来讲,这是他的将来时,他的名字和他赖以为生命的京剧将会重新被提起;对于陈凯歌,这是他的过去时,一个熟悉的战场中,老马又焉能失蹄?也是这一次,陈凯歌和梅兰芳的交汇,终于使他回归艺术的怀抱,影片也必定会赢得票房和口碑。

《梅兰芳》是陈凯歌水准的延伸,是一部制作精良的佳作,究竟还是没有本质上的突破,也难以成为经典,这一点从陈凯歌不再往三大电影节送片的时刻就已经注定了。

《梅兰芳》:保持水准,却难成经典 作者: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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