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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缤纷写凋零

发布时间:2024-08-06 01:52:32

  四季分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都有着对自己生命的诠释,这季节的语言就是大地万物,喜怒哀乐通过大地万物的兴衰来表达。人生犹如四季,从充满生气的孩童到令人感慨叹息的老年,你只能走过一个四季的循环,所以,人对于命运人生的感伤,往往很沉重,而那兴衰交替的季节,正是必然的诱因。

  秋来风凉,水清叶落,北方的大地早已是叶黄遍野,南方的天空也已是落叶缤纷,季节以秋叶为笔,为我们书写了万物的凋零。眼见此景,无论你是何等洒脱轻狂之人,也免不了要潜生些许秋来的落寞与对春光不再的感伤。“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诗经·氓》)古老的国风,唱出的是桑叶的命运,也哀叹的是时光的流逝,青春的失落。即便那桑葚生长得如何茂盛,它也免不了有叶黄陨落的一天,而人的青春容貌更是在一天天的风雨之中衰老,这又怎能不令人忧伤呢?正因为这样,年轻女子对于爱情总是充满了渴求,青春美貌之时,必须赶紧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总不能等到自己人老珠黄时,被人所厌弃吧!“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诗经·桃夭》)这便是远古女子对于爱情最朴实的表白,自己正当美丽青春,又成熟充满魅力,怎么能不想嫁人的事呢?汉乐府《长歌行》则将主旨直接转移到了对光阴一去不返的感慨上来了:“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诗歌以园葵作比,以对它的花叶凋落来暗示光阴似箭,人生短暂,必须抓紧时机,干一番事业,不能荒废了自己的人生。“零露弥天坠,蕙叶凭林衰。”(《古诗十九·首东城一何高》)任是你如何生命力强盛的生命,终究难逃那如落叶一般陨落的时候。

  相对于民歌而言,诗人们对于落叶的感伤要深沉得多,因此也更有韵味。“摵摵芳叶零,蕊蕊芬华落。”(卢子谅《时兴》)这句诗写的青叶的折损,但流露的情感却更是苦涩,芳叶尚且如此,人何以堪?“归华先委露,别叶早辞风。”(鲍明远《玩月城西门解中》)花随露水一起归落树根,而树叶也要早早地随风一起告别树梢,人看起来是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有意识的生命,但是生老病死却是你永远摆脱不了的,因此,对人生的思索,往往平添许多惆怅。人生如此短暂,爱情也就更加宝贵了,当两个相爱的人不能生活在一起的时候,那又会让人难以名状的伤痛:“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温庭筠《更漏子》)冷雨打在梧桐叶上,那树叶何能忍受?水落叶飘零,雨声和落叶之声齐入耳鼓,心海中不觉又是一潮离愁泛起,雨水倒像是泪水了。

  郁达夫分析说,中国文人尤其喜欢悲秋,所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逐渐形成了秋士文化。这个看法总结出了古代文人的抒情共性,但感秋伤秋乃是和作者的处境有关的。大凡得意之士即便感受到十分的秋意也只是欣喜,而失落之士便滋生满腹幽怨;同样一个文人对于秋的感受,在不同的时期也是完全不一样的,这和他当时的心情密切相关。如杜牧在《山行》中就是完全不同的情致:“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枫叶在一般的秋士诗文中只会是伤感,杜牧却是满心的欢喜兴奋。但是大多数的文人却会在写秋叶之时表达出自己的抑郁之情,这其中尤其是那些官场不顺意的文人骚客,如“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寄韩谏议注》),杜甫一生命运坎坷,他写出这样的诗句,你只能感受到十足的凉意。在中国文学史上,秋士虽然不少,但是这其中的代表我看首推白居易和陆游了,在我的印象中,这两人几乎是写落叶最多的两位诗人。

  白居易虽然功利心较重,心系天下苍生,但无奈身初唐朝衰落时期,朝廷被小人把持,忠臣无尽忠的机会,自己一个不小心还被贬谪到浔阳这个偏僻的地方为官,满肚子委屈也无处倾泻,所以常常借诗句来排解。他在形容自己的环境时说:“苍苔黄叶地,日暮多旋风。”(《凶宅》)“坐愁树叶落,中庭明月多。”(《前庭凉夜》)“冷竹风成韵,荒街叶作堆。”(《初冬即事忆皇甫十》)一个人心情欠佳,环境也全都跟着凄凉起来,恶劣起来,他曾经在《琵琶女》中也直接描述了自己的处境:“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环境真的不好时,自己的心情也就更糟了,所以白居易在给朋友的诗歌中,也往往带着这样的凄凉情绪。“昨夜霜一降,杀君庭中槐。干叶不待黄,索索飞下来。”(《谕友》)这秋霜也够厉害的,差一点就杀死了庭中的槐树,将那满树并未枯黄的树叶也都催将下来了。相信白居易的朋友看了这诗,也必然会从他的诗中感受到那浓浓的凄冷。《东坡秋意,寄元八》一首也写了这样的诗句:“寥落野陂畔,独行思有馀。秋荷病叶上,白露大如珠。”白居易在这里不称落叶了,干脆称作病叶,那池塘中经秋枯萎的荷叶,还真是像得了重病似的。白居易倒像是用荷叶写自己一般,他谪居卧病浔阳恐怕也是这样的光景吧。还别说,白居易还真是喜欢用枯叶落叶来写人,他写《陵园妾》一首诗,就是用枯叶比喻那苦命的陵园妾:“陵园妾,颜色如花命如叶。命如叶薄将奈何,一奉寝宫年月多。”诗人对寝宫侍妾的描写,体现了他同病相怜的心肠。在《寓意诗五首》中作者也写到了病叶:“孰谓树之大,花叶有衰时。花衰夏未实,叶病秋先萎。”这首诗更像是写自己了,他自己不就是那棵大树吗?在并未结出果实的时候,就已经凋谢了自己花样的青春年华,到年老的时候,就像那病叶一般,秋天没到就枯萎了。文士的落寞,生活的艰辛,有时甚至令白居易痛苦难耐,他在《隋堤柳》中就借那隋时栽培的柳树来自哀:“老枝病叶愁杀人,曾经大业年中春。”过去现在的对比何其大,心中的悲凉又何其深沉呢!白居易写枯叶和落叶的诗还有很多,他所以这样留意落叶,恐怕跟他现实中郁郁不得志的官场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

  后世文人中命运与白居易相似的是宋朝的陆游,而且巧合的是,陆游也在自己人生不得意的时候,大量写到落叶。陆游的诗词,往往喜欢用落叶来激情,也就是将落叶作为借以抒情的景物来描绘。他在《七律·北窗哦诗因赋》中写到:“双鹅戏雨陂塘晓,乱叶飘风院落秋。”《七律·北渚》也说:“北渚露浓苹叶老,南塘雨过藕花稀。”这些景物往往引起作者对自身遭遇的回想,对壮志难酬的叹息,可是远离朝廷的陆游那心中的郁结又有谁人能听,谁人能懂呢?陆游自己也自嘲似的说:“西风吹叶空多感,落日衔山尚小留。”(《七律·步屧》)在议和派占据主流的情况下,陆游收复北方江山的雄心壮志只是一声空山的鸟唱,荒野的虫鸣,而那每日的感伤也纯属多余,在别人的眼里只是无病的呻吟。那些当权者恐怕没有料到的是,陆游的很多诗歌,其实还真是在病中所写,“篝炉冷落烧残叶,禅榻欹斜倚古藤”出自他的《七律·病思》,“横林蠹叶秋先觉,别浦骄云暝不归”出自他的《七律·病卧》,“泥深宿麦苗初长,叶落柔桑眼已生”出自他的《七律·病中杂咏十首》。不仅如此,他甚至是在饥寒之中写诗抒怀。他的《七律·长饥》就是这样一首饥饿下的哀诗:“烟波一叶会当逝,吹笛高人有素期。”陆游自己就是那将要逝去的烟波中的一片树叶,饥饿已经摧残了他的身体,他甚至想到了要去到一个精神的世界里,跟吹笛的仙人期会。“过雁声悲落叶稠,孤村景物更禁秋。”(《七律·初寒老身颇健戏书》之二)他身体好的时候,也只写到心悲之情,而身体不好的时候,诗句就更加惨淡了。“霜气萧条木叶黄,佳时病起意差强。”(《七律·出游》之十二)陆游虽然勉强支撑身体出去走动,自己感觉也还满意,但这一番生活描述得反而凄凉。“落叶窗前已作堆,地炉微火拨残灰。”(《七律·初冬》之七)初冬时节,落叶已经在窗户前堆成了堆,自己也无力去打扫它,整日守着火炉烤火,为了增加一些热气,边用自己手中的拐杖去拨开面上的残灰。一介忠臣落到这不田地,这到底是谁的过错呢?

  白居易和陆游这两个秋士,他们没有陶渊明的洒脱,没有苏轼的达观,所以注定要活得辛苦,活得凄惨。人世沧桑,世态炎凉,自古以来,那些耿介忠直之士,都注定是一片深秋的枯叶,秋风冷雨到来的时候,他们就该迅速凋零了。人生如此,吾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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