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伯乐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读过唐代文学家韩愈《杂说四》这篇名文的人，都知道世界上有个以相马著称于世的名人——伯乐。

　　古往今来，说到相马，伯乐是独一无二的顶尖级权威。岂止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屈原《九章·怀沙》说：“伯乐既没，骥焉程兮？”亦即唐李观所说：“未遇伯乐，则千载无一骥。”（《上陆相公书》）。因此，凡千里马要是遇不上伯乐的话，就只能“辱于奴隶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的糟蹋了。

　　伯乐会相千里马，也会相凶马。其《伯乐经》曰：“马白頟入口至齿者，名曰楡雁，一名的卢，奴乘客死，主乘弃市，凶马也。”《世说新语·德行》载：

　　瘐公乘马有的卢，或语令卖去。瘐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已而移入他人哉？”

　　因为伯乐认为，额部白色斑点到达口齿的马，是凶马，仆人骑它要客死他乡，主人骑它会被杀头弃市，瘐亮宁可自己受苦，不愿移祸他人，其高风亮节自不待言，后来是否因为乘了这匹被伯乐相为凶马的“的卢”，而死于非命则不得而知了。

　　伯乐果真如此独具慧眼么？无独有偶，《三国演义》有一回叫做“刘皇叔跃马过檀溪”，那匹跃马檀溪救了刘备一命的马，便是伯乐相为凶马的“的卢”。那是刘备依附荆州刘表之时，奉刘表之命往江夏讨伐叛军张武。两军对阵，刘备望见张武所骑之马极其雄骏，说：“此必千里马也。”赵云便挺抢而出径破敌阵，张武纵马来迎，被赵云一枪刺下马，随手将张武的马也牵了回来，刘备等大胜而归。第二日，刘表见到刘备骑着这匹马，称赞不已，刘备便将马送给了他。“表大喜”。

　　然而，刘备、刘表都不是伯乐，误将这匹“眼下有泪槽，额边生白点，名为‘的卢’，骑则妨主”的“凶马”当成了千里马，对祖师爷伯乐《相马经》颇有研究心得的刘表属下蒯越，向刘表陈述此马厉害。伯乐之论一言九鼎，且性命攸关，可不是闹着玩的，刘表当然不敢要了，便将马送还给了刘备，甚至还疑虑刘备居心叵测，两人之隙竟由马而生。借故将刘备遣出荆州，后来又默许内弟蔡瑁设了个“鸿门宴”，欲害死刘备。刘备知情后逃席而去。蔡瑁得讯，率军急追，刘备纵马逃至檀溪河边，被挡住去路，不禁加鞭大呼：“的卢的卢，今日防吾！”不想那马一跃而起，飞上西岸。蔡瑁只好望河兴叹。凶马的卢不仅未使“主乘弃市”，反而救了刘备一命。

　　伯乐这个人，大概有那么点天赋，相过几匹千里马，有些小名气。但经屈原、韩愈等名人的炒作渲染，俨俨然成了天下相马之神了，（其本名孙阳，字伯乐，而伯乐本天上掌管天马之星。）古时候也搞市场经济，搞名人效应。伯乐有了如许大的名气，便做起本行生意来。有则成语“伯乐一顾”，出自《战国策·燕策二》。说是有人卖马，一连三日无人问津。那位马商颇有心计，去找相马权威伯乐，请他去马傍“还而视之，去而顾之，臣愿请献一朝之贾。”战国时期的伯乐，刚由相马下海从商，还不大懂名人效应生意经，竟被马商一顿早饭便收买了，到马商的马傍转了一圈，装模作样相看了一下，临走时神情似乎又颇有不舍的回头看了几眼……“马价竟立涨十倍”！到了汉朝，伯乐则精明多了，凡请伯乐相马的马商，“皆蒙伯乐一顾之价”（《后汉书·隗嚣传》），报酬自然不菲。唐朝时则乖乖不得了了，韩愈《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记载：“伯乐一过，冀北之野，马群遂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辄取之，群无留良焉。”——这么多千里马么？只是不知是否也混杂着事关人命的“的卢”？

　　好马劣马，只要能卖钱，我看已经从商的伯乐，怕也顾忌不了那许多了。

　　（2000年2月10日泊心斋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