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
虽然莎士比亚说:弱者!你的名字叫女人!而我却要讲:强者!你的名字是母亲!(刘墉);;一直想为母亲写点什么,可每次一提笔,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能写的太多,又太少!
总是把母亲的样子当作唯一能够象征英雄的神圣图腾,尽管母亲是爱哭的,理由是每次母亲看电视时,只要见到女主角受苦,母亲总是毫不吝啬地报以眼泪。仿佛受苦的就是自己。而我总是会笑她。母亲抹一把眼泪,很平静地说:女人的命总是苦的!
女人的命总是苦的!母亲的话感觉像在预示着,又象在总结着什么?!
在我5岁那年,家里发生变故。我清楚地记得,父亲被警察带走的那天,我考了学业生涯中第一个全班第一。惊讶的是父亲的离去,母亲没有哭,象她说女人命苦时一样平静。现在想来,母亲当时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混乱,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下半辈子又岂能用平静蘸着血泪轻写,而她,不过是个被伟人讥为弱者的女人。
父亲的审判结果是入狱十二年,这对深爱父亲的母亲来说应该算个好消息。父亲不会死,母亲只要父亲不死,而父亲的内疚便只能化作忏悔借不断的家信诉说,终于父亲开口了:趁年轻,再找个好人家。而母亲总是那句:还是等你回来吧。父亲一定是失声痛哭的。他知道这有多难,父亲是被曾祖父抱养的,曾祖父当时已是垂暮之年,而两个姐姐和我都还小,这肩上的担子又何止千斤。
噩运对于一个处在幸福中的人来说也许是玩笑,让人感觉幸福暧昧而又乖戾,而对于身处逆境的人就是凶险,它使得困境更加悲苦。
从小体弱多病的我确实差点让母亲崩溃。长期的病痛让我"瘦"不忍睹,眼看正在长身体的我却一天比一天消瘦,母亲心头的担子也在一天比一天沉重。用母亲的话说,我是她怕被风吹走的宝贝。
九岁那年,我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全身长满了小红疙瘩(后来才知道,连内脏也有),奇痒难忍,而且持续发烧。这可把母亲急坏了,乡下的医疗条件差,又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夜里我常常因为抓痒的动作幅度太大而醒来,便整夜不能再入睡,母亲就只能半夜背我去敲医生的门。父亲的离去,家里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我生病之后,原来的拮据就变本加厉,母亲就只能卖家里的口粮。可一担米往往只够我去一次医院。
孩子生病总会特别娇贵。不愿打针的时候,母亲就会满足我平时不敢说的要求。而我每次的要求就是能吃家乡五角钱一碗的米线。有几次我半夜醒来,一个人到屋外乱跑,往自己身上擦盐,抓破的伤口让我感觉自己已在地狱,我永远记得母亲抱着我哭时的样子,无声的,肩膀在颤抖。
家里没了经济来源,分配到的六亩责任田就成了家里五条人命的唯一救绳。当时曾祖父已经年迈,姐姐虽然能帮点忙,但毕竟还小。所以,六亩农田的所有耕作全得倚赖母亲一个人。尤其双抢,母亲就象个完全失去知觉的铁人,那时村里的男人们在谈到母亲的时候都得一个个佩服得竖起大拇指。
双抢完毕,紧接着就是解决冬天的取暖。用不起煤,更别说炭,母亲就到家乡的小山去砍柴。此刻还能记起家乡的小山,突兀却不陡削,连绵起伏。湖北也有山,却总是不比家乡的美。那是家乡的线条,看了永远让人觉得平静而又感动。家乡的守山人当然不忍心让母亲去破坏这份平静与感动。所以很多次,母亲被没收了辛苦砍来的柴,还有工具。侥幸还是有的,可母亲还得在好几里崎岖的山路跋涉。有一次不小心踩到树桩,脚踝骨落下了终身的病患,天一冷就会疼。
好像从我懂事以来母亲总在受苦,而性格倔强的母亲总是用那份悲苦的平静挺过来了,不躲避,所以也没有遗漏。而最后,我们总是会看到母亲疲惫的笑,似乎母亲生来就是来嘲笑这个世间的苦难的!
九八年,父亲提前假释,他自由了,可我知道,真正解脱的是母亲。十年,整整十年了,母亲含辛茹苦,挥汗泣血;十年,区区十年,母亲未老先衰,一夜白头。也许对坚强的母亲来说,这只是一盏浓缩了一辈子苦涩的浓茶,太高的茶碱才让母亲面对磨难时有足够的勇气和精力,但它也让母亲耗尽了心血。父亲说母亲老了,可我觉得没变,母亲还是母亲,还是那个看电视看到哭,嘴里说女人命苦的母亲。
相反,我觉得近几年母亲胖了,而且胖得很厉害。证据是每次和母亲一块走,我总是得刻意等她,母亲说是我长大了,我总是故意挺挺一米八的个头嘲笑母亲"小矮子"。可随即黯神,自己不正是出自这矮小佝偻的身躯吗?
"老奶奶,您坐吧",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可回应的是母亲:"谢谢!"老奶奶?这竟然是在称呼母亲,我诡异得看看母亲,差点笑出声来,母亲老了吗?沧桑了点,却还不至于被冠以奶奶之名,至少不必加个"老"字吧。于是扶着车椅端详母亲,这么多年在外漂泊,竟没发现,岁月已在母亲额头刻下那么深的年轮,象车轮碾过泥泞在车尾延伸飘逸的车辙!
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岁月流过能象此刻眼前模糊的风景一样不留痕迹该多好呀!而父母苍老的皱纹永远是子女心头的伤疤,象家乡的山一样沉重。
本来耍这篇文字的初衷是准备竭尽所能,用一些堂皇华丽的措词加以拼凑的,可一动笔发现做不到,感情这东西一经拼凑便显浮夸。而连穿一件花衣服都会因为要在众人面前展示而振作半天的母亲,怎么会让我弄文花俏;连买一样价格稍高的蔬菜都会跟小贩计较半天的母亲,又怎会轻饶我滥摆华丽。而我知道这是从母亲那里学到的,母亲常说:女人的一生,孩子就是全部。现在家里还有我出生一百天的照片,母亲在照片背面写着:小@@。想想这应该是母亲最顽皮的一笔,写的时候母亲幸福荡漾!
原来是这样,那么任何一个人在自己母亲的面前都应该脱卸得只剩驯服的。不管你出身乞丐,囚犯还是达官,贵人,在母爱这道矮门入口,都只允许卑身躬入,以自己最虔诚,最平凡,最善良,最卑渺的一面去接受这世间最圣洁,最惊撼,最高尚,最伟大的爱的感召。如武大纯洁的樱花年年飘醉,如此刻东湖让人心弛荡漾。冥冥中造物主不正是赋予人类情感与自然风物某种天生的潜在默契吗?
妈妈,请您原谅我!我竟然是从别人眼里知道您老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回家您都开心得象个顽童,原来岁月洗涤了人性,它除了让人身体衰竭的同时,还会让人渴望团聚,渴望享受天伦,这便是老!也终于明白了每次打电话回家,您用家乡话说寂寞时神态是如何沮丧无奈,在这人情冷漠的时代,自己的母亲在电话的另一头对着自己的孩子说寂寞,除了要平伏因为震撼内疚而发抖的双肩之外,就只能想着早点回家看看,那里的苦楝树下有我白发苍苍的母亲站在村口细数儿子离家的脚印,遥望着儿子回家的身影,目光浑浊!
回家,回到母亲的身边.~~~膝下,这世间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自己至爱的母亲的膝盖更能让我们依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