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在一样的夏天
空调呼呼的冷风吹不走褚小恋内心的烦躁,挣扎着从题海中抬起头,摆得满满的习题缝里放着一杯绿茶,没有了自然的温度,或许还有爱的温度。门的另一边很静,偶尔传来鞋底磨擦地板的声音,证明还有人在,小心翼翼的,怕打扰到这个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孩子。
“吱"房间门被轻轻的打开,探头探脑的一个人,仿佛偷窥一样。起初褚小恋觉得这很好笑,后来也慢慢习惯了,甚至会觉得有些苦涩。
妈妈轻手轻脚的将杯子换掉,慈祥的看着这个埋在书中的孩子,眼中无限的关心与期待。刚才的吵架似乎都烟消云散,只要女儿乖乖回到房间学习,她便是胜利的,其余的,无关紧要。等到女儿考上名牌大学,学了经济学,她的付出也就没有白费。虽然女儿不想离家太远,虽然女儿喜欢语文,喜欢当老师。女儿向来是温顺听话的,况且自己也是为了她的未来着想。
褚小恋感觉很压抑,满满的期待包围着她,挤走了氧气,像一条搁浅的鱼。
好不容易等到妈妈上班了,褚小恋从家里跑了出来。虽然中午在太阳底下暴晒比不上坐在空调屋里来得舒服,却更自由些。像这样不用赶时间的散步,她已记不清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今年夏天,玥城的雨很少。房顶、树干、地面。一切的水分都蒸发待干。褚小恋很好奇,刚移栽的小树,到底能成撑到多久。支出的太多,总会有枯竭的一天。
路边的街角有一家小商店,卖东西的是一位老奶奶,不富有,却很幸福。“这样平静的生活难道不好吗?”褚小恋想。
二:遇见熟悉的以前的我,在这个吹着热风的夏天。
“你不要再出去了好不好,就算你妈妈在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寒心的。你的青春,你的倔强,你的冲劲,你的舞蹈,你都放弃了吗?那是你妈妈的梦想啊。”
“你别跟我提我妈!”
“我知道你爱你妈,你接受不了我,我知道我取代不了你妈的位置,我也不会妄想取代你妈的位置。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你爸还是你爸,我还是你的郑阿姨,我会替你妈做她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我会像你妈一样,为这个家。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我的吗?”
“我以前是很喜欢你,那时你是妈的好朋友,是总会来看我陪我玩的郑阿姨,而不是,这个男人的,女朋友”窦留儿边说边指着坐在沙发上紧皱眉头吸烟的男人。他一脸的无奈,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乖那么有气质的女儿,一夜之间,跟外面的小太妹没有了区别。说到“女朋友”这个词时,窦留儿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着两个已经说不出话来的一男一女,窦留儿转身走向门口。“我走了才能给你们留出苟合的空间啊。”随着门“砰”的一声关掉的同时,一句声音不够大却足够清晰的话回荡在这个有些凄清的房子,不断回响。刺痛的不是耳膜、是心。
窦留儿就那样自己在街上走着。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多厌恶的情绪。虽然小时候她觉得郑阿姨比妈妈好,甚至想让郑阿姨当自己的妈妈,因为妈妈管的她太多。可是当妈妈车祸去世,在自己站在舞蹈大赛领奖台上的那个夜晚,郑阿姨开始频繁来这个家后,她觉得厌恶。看着爸爸跟郑阿姨情侣一般的小动作,她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接触。19岁了,可以自己养自己了。于是她去酒吧跳舞,喝很烈的酒,抽很呛的烟,见很龌龊的人。偶尔陪人喝酒挣些小费,拿了钱后想尽各种办法逃走。她喜欢那种感觉,在镁光灯的转动下,谁也看不清谁的脸,更看不清谁的心。刺耳的DJ淹没了人们的话语,也隐藏了人们的秘密。
街上的人很少,偶尔从哪个窗户里传出锅碗碰撞的声音,像记忆里一样的声音。整个大街倒是显得有些清净。偶尔有风吹过,也是热的不被人期望的。路边的小树枝桠上只有可怜巴巴的几片树叶,旧的老树在这个春天被挖走了,不知道原因。也许旧的事物总会有新的取代,新的再被更新的取代,就算是永恒的钻石,也不会被一个人一直带。就像已经被窦留儿偷偷藏在盒子里的那枚小钻戒,妈妈曾经一直带的钻戒。窦留儿这样想着,随手抹了一把汗,却发现手上被粘得星星粉粉。“可恶,劣质的化妆品果然不经用,脸上的妆肯定都花了。”这样想着,窦留儿向路边的一个小商店走去。他想买包湿巾,擦擦花掉的脸。
三:生机盎然的春遇见萧瑟凄冷的秋,将会是怎样的结局。
“湿巾有没有?”
“啊?哦,没有了。最后一包不是让她买了吗。”老太太动了下干扁的嘴,说的话让人不容易分辨。窦留儿顺着她的示意看了一下那个小女生。穿着干净又简单的衣服,扎着很高的马尾,发质很好,不像自己的被染得烫得干枯分叉。那又怎么样,窦留儿不在乎这些,她拿了杯果汁,紧一步追上那个女孩。刚好女孩在商店门口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那有一把很大的遮阳伞。女孩看到窦留儿叫她有些害怕。窦留儿看着她惊恐的样子有些好笑,说:“别害怕,借你块湿巾,商店里卖完了。”女孩小心翼翼的把湿巾递过去。窦留儿也顺便在长椅上坐了下来,慢慢的擦着脸。
炙热的太阳,聒噪的知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窦留儿喝了一口果汁说:“你是高中生?”女孩抬起头来看了看窦留儿,发现她其实跟自己差不多大,没了那些妩媚的妆容,是一张很干净的脸。“嗯”女孩点头。
“我叫窦留儿,你呢?”
“褚小恋”
“大热天怎么自己出来啊?”
褚小恋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说:“跟家里闹了些矛盾。”
窦留儿戏谑地说:“像你这种乖乖女孩还跟家里人吵架啊?怎么,想要个洋娃娃,你妈不给你买啊?”
褚小恋觉得受了侮辱,大声地说:“那你呢?穿着超短裙真是性感啊,你也不怕晒黑了,闹翻了?没人管你了?”
“呦,你以为你听父母的话,就比我优秀比我强啊?只会小心翼翼的按照她们给你铺的方向走,为了他们的甚至放弃自己的,你知道提线木偶什么样子么?”
褚小恋她没底气了,是的,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我总觉得,听父母的话,完成父母的心愿,是我的天职。每当开家长会或是拿了奖杯奖状回家,看到他们幸福的笑脸,你知道吗?我真的感觉一切都值了。然而,为了他们的笑脸,我却把自己的笑脸弄丢了。”
“父母为我一辈子,我觉得等我出人头地,等我有能力报答他们的时候再来感恩,就太晚了,太少了。可是,这中间奋斗的过程,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知道,人不可能不劳而获,懒惰的人是不会白白得到上天的眷顾的。我想要的,很少,或许少到可以忽略了。因为他们是最重要的人,为他们,为我自己,即使累,即使不痛快,也要心甘情愿。
“可是从开始到努力努力再努力的过程到最后的成功,指不定哪个阶段他们就撒了手,提线木偶迷失了方向,却不能自己寻找自己走。因为它的四肢被丝线扯着,失去了自己支配的能力。”
褚小恋听着窦留儿语气不再那么飞扬跋扈,不像是教训自己,却像是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
“人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要求别人做那么多,却不同别人分享付出的结果。再高的荣誉又有什么用?因为提线木偶从来都不是为了那些,而是提着它的,那双手。没了他们,它只是一堆木头。”
窦留儿不说话了,或许是因为说不出了。她蜷缩着把脚放到长椅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里。她终于明白,真相一直都在那里等着,尽管她装得不在乎,装的厌恶所有人,厌恶整个世界。其实,她最厌恶的是她自己,厌恶她看着停止呼吸的妈妈时自己的无能为力。
在妈妈去世的这些日子,她拼命朝着妈妈期冀的反方向奔跑。但她很孤独,“看啊,我喝酒了,以前你总不让我喝,可是我现在习惯这种热辣辣的味道了。这都是因为你,你却再也管不了我了,哈哈”“我知道爸爸为什么整天抽烟了,那是被你烦的啊,我抽烟,也是被你烦的,你承认吧。”“今天酒吧里一个秃顶老男人很喜欢我啊,哎,妈,要不我就跟他了吧,跟着他有吃有喝,多自在啊,妈,你一辈子都不会享受到的。”她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妈,今天酒吧里一个高中生被他爸妈拖走了,那场面,哈哈,你都不知道多丢人。”最后她会在一声不响把酒瓶摔得粉碎。“可是你呢,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
有些人就是那样,他成了你的空气,和你连为一体。你以为无关痛痒,最后却是痛彻心扉得,让你忘了自己。妈妈不是出差,过几天就会回来。妈妈都不会像以前一样在她面前颐指气使。就算她再叛逆,妈妈也无法再站在她面前训斥她。她已经被撒了手,永远。因为上帝撒了妈妈的手。可是如果妈妈真能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他该是怎样的心情。爸爸一下老了好几岁,那个伟岸的靠山,她从未注意到他竟是如此沧桑。因为天空塌了,紫外线进来了,太阳星星月亮都碎了,没有了光亮。地面震动了,处处都是断壁残垣。
褚小恋看着她的后背没规律的颤抖着,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便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和一根棒棒糖,放到她的手里。棒棒糖是不二家的,上面有一个微笑的小女孩。
褚小恋起身离开,她觉得有些事情,她还需要自己想清楚。
四:春与秋的中点,在一样的夏天,流年。
又是一年开学,褚小恋成了大二的学生,在离她家很近的城市,学她喜欢的中文。在大学的出色表现弥补了妈妈的遗憾。她还是妈妈的乖乖女,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无论九月的太阳如何烤,都榕化不了初入大学的兴奋与好奇与青春的朝气蓬勃。褚小恋坐在大太阳伞下等着报到的学生。不知何时,一块棒棒糖推到眼前,带着一个微笑的小女孩的包装。褚小恋抬起头,绿色的长裙,雪纺的小衫,垂直的黑发,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哪个学院?”
“体育学院”
“专业?”
“体育舞蹈”
夕阳下的校园渲上了一层金色,两个女生背对背坐着。玩弄着不二家特有的纸质糖棒,有时塞进嘴舔一下。
“高考我故意算错了题。”
“嗯……我们想照一张新的全家福。”
多年之后,我会留恋那些曾经磕磕绊绊的青春。短暂的流年,谢谢你给的那个夏天。或许我们一样,或许我们不一样。我们都会明白,一切的归宿,终是如冬般平静。因为我们有着人类最初的善和向善的希冀。不是我不乖,我只是有些困顿,奈何桥上孟婆的那碗汤,让我忘了该怎样去重新来过。请原谅我的那些小小失足,让我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