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饼干
今年春节,妻子的好友小英来做客,送来了不少礼品,其中有一盒丹麦蓝罐曲奇,这个喜爱吃点零食的家伙一上口就大呼美味。由此,我便再也不打它的主意了。平日里也是这样,只要是妻子爱吃的东西,我从不分其一杯羹。可妻子的肠胃功能实在是太差了,因为那饼干里有奶油,刚刚赞美了几句“好吃”那肚子就不争气了。于是暂时只好“束之高阁”。期间妻子也有忘记的时候,也有想到的时候,往往想到的时候肠胃正不争气(比如我提醒她要不要吃),肚子稍稍好些的时候却又因为它不在眼前手边而把它忘却了。我常常打开储藏室,眼光也常常遭遇这圆圆的盒子,但因为是妻子的心爱之物,我便不去沾边;再说我有一个不爱吃零食的习惯,看到好吃的也不是很眼馋。这样,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好几个月,眼见得天气慢慢地热起来了。这时,妻子的病情日见沉重,食欲越来越差,禁忌越来越多,这种奶油成分居多的食品已经不适合她食用了。她说,要肠胃好也难,我只能放弃了。然后她便要我把它吃了,不要等天气太热了坏了丢掉多可惜!我嘴上允诺着,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想不定什么时候妻子想到了要吃,这里又买不到,那不是悔之莫及了吗?
天气越来越热,连妻子都用上冷空调了。那一天,正在卧床的妻子喊我把那盒几乎没有动过的饼干拿过去,她嗅了嗅,说饼干还好好的,阿振,你就赶快把它吃了;你起早摸黑的,难道就没有肚子空落落的时候?我说,再等几天吧,或许你想吃也能吃了。说着,眼睛就有些湿漉漉的。其实,我并不是担心小小的一盒饼干消耗不了,丢掉了一点也不可惜,我是日夜忧虑着妻子的病。我想,如果妻子有一天突然想到吃饼干了,而且一边吃一边称好,满脸笑意,肠胃也没有倒行逆施,那我有多高兴啊!我是把吃饼干看成妻子病情好坏的晴雨表的。我心里十分明白:妻子的病实属积重难返。我不清楚妻子眼下还有几分战胜病魔的胜算心理,但就我来说,正如我在《弟妹情深》中所写:“唯独这一次,我绝对没有了少年青年中年时光的那种自信。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最无望也最丢失勇气的日子。”大部分时光,我几乎陷于“被迷信”的泥潭。我心里老是这样想:玉英能把这饼干吃了,她的病兴许还有峰回路转的希望;如果最终为我所吃,那希冀病好就更加渺茫了!
在这一辈子都讲究节约的爱妻的不断催促下,我终于打开了盒子。我拣最小的尝了一块,味道确实不错。这时候,眼泪也随之下来了。我犹豫地盖上了盒子。妻子问:“好吃吗?”我说确实好吃,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妻子躺在床上,老是问我饼干吃完了没有?我有时说不饿不想吃,有时说这饼干质量好,还好着呢。总是千方百计地拖延时间,期盼着妻子的分享。后来,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没有实际意义了,就下决心吃掉它。我把饼干盒放在餐桌上,让自己天天见着,肚子饿了就吃。这天,我刚打开盒子,妹夫来了。他说吃饼干啊?我说这饼干是玉英最爱吃的,我舍不得吃,吃着心痛,立马哭起来。我估计聪明的妹夫肯定能感到我的这种借物抒情的另类心态。这时玉英从卧室里喊出来,说为什么哭呀?我于是走进去,流着泪对她说,我不愿意吃掉它,我想留着你吃。妻子自然体味得到我的情感,她泪光闪闪地对我说:“等我病好了,我去买几盒吃,我们一起吃!好吗?”
现在,爱妻故去了,她终究再也没有品尝过这美味的饼干。每每想起,必定悲从中来。前些天,我让儿子从桐乡商厦里买来了一盒,后来朋友小施又送来一盒,还叮嘱说这东西口味不错,你留着自己吃。我把两盒全放在妻子的遗容前,准备“五七”时让她品尝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