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川无河》

　　作者：明小强

　　先辈们常提起那段艰难的逃亡岁月，一代一代口语相传，到了我这辈，或许准确的说到了我父亲这辈，已经说不清祖辈们是从哪里逃亡到了河川，我们已经在这里扎下了深深地根，并且早已开枝散叶！时过境迁，河川再无河，青春已干涸！

　　“没想到你爸妈年轻的时候这么瘦”，妻子指着相册里的照片说道。是啊，我竟然都没有仔细的看过父母年轻时的样子，父母见证了我的成长，我却没能陪他们慢慢变老。只觉得他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高大，没有了钢铁般的臂膀，没有了雷厉风行的作风。身材开始变得臃肿，脊背开始变得弯曲，真的就是一副朱自清所述的背影！河川，这一道道山川，从荒芜变成了绿荫，门前的白杨也不知悄悄绿了多少回，已然不是我儿时记忆里的模样，小时候刻在树皮上的字，如今已深深地跟树长成一体，那高度我早已触摸不到，我终于知道，他们都老了。

　　记忆里门前是有条小河，夏日里雨水多的时候还可以听到河里哗啦啦的流水声，夜里也时常可以听取蛙声一片。那时候夏天雨水很多，父母忙碌在田间，我跟姐姐放牛牧羊，有时候雨水来的很急，我们回不了家，只能暂时找个地方躲雨，雨停了再缓缓的赶着牛羊回家，路很远，也很滑，父亲背着我，母亲背着妹妹拉着姐姐，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过了几道湾。快到家门口了，这条平日里温驯的小河挡住了去路，上游的洪水都从这里经过了，再没有了昔日的清澈，轰隆隆的水流难免让人有些畏惧，但是我不怕，因为我有父亲。父亲熟练的把牛赶到前面，把我放在那头黄牛的背上，背着姐姐，扶着我，母亲背着妹妹则在身后扯着父亲的衣襟，就这样，多少次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条挡在家门口的河！那时候我多想没有这条河，我就可以早些回家，后来，这条河真的消失了，河床也像嘴唇一样裂开了口子，再也没能恢复，当然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们都跟其他孩子一样可以上学了，虽然不知道上学是啥概念，但是可以跟很多孩子一起玩耍，那也是件开心的事情。家里并不宽裕，父母还是把我们送去了学校，第一年是姐姐，第二年是我，第三年是妹妹，而我，却不喜欢学校的那种环境，太规矩了。我害怕老师，看着都很严厉的样子，我还依稀记得，父亲带我去报名，有位老师问我，你是家里的老大还是？我想都没想就告诉他，我家里我爸是老大！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是啊，我觉得我没说错，父亲就是家里的老大，我一直这样认为，所以我很敬重他。后来我发现上学并不美好的原因还有很多很多，比如要背课文，要写作业，要挨老师的竹板，还要每天给那个大个子班长孝敬我自己的口粮等等，但是，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小学，中学，高中，大学直到毕业工作，不仅是我，姐姐跟妹妹也是一样，我们一下子成了村里的“名人”，其他孩子大多时候是恨我们的，因为他们的父母在教育他们的时候，总会拿我们三个做榜样，这也是孩子的天性吧，没有嫉妒一说。

　　关于上学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这其中的每一件事父母都参与了。我们都大学毕业了，父母也好像在大学里走了一圈，知识也变得渊博了许多，其实他们目不识丁，父亲更是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出来，有时候我也在想，他们在家里吃糠咽菜，让我们在外面上学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让他们这样坚持？父母如何勤俭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如何找人借钱受尽了屈辱这些我都不想细说，因为他们总是报喜不报忧，而我们也一样报喜不报忧，不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渐渐的我也懂了，这是为人父母的在孩子面前最后的尊严！那个夏天的晚上，我们都在做作业，突然就停电了，家里的半截残烛也燃尽了，我们心里慌了，明天没有作业，老师可是要打手心的！父亲在家里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了半瓶柴油，我们把桌子搬到院子里，父亲在我们前面燃起了一盆火，借着火光我们在写作业。柴油的烟太大了，妹妹受不了，开始喊了起来，父亲找来了梯架，端起火盆坐在了梯架上，手扶着火盆静静的坐着，我不知道用了多久写完了作业，我只记得第二天上学，当我打开书的时候，整页书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柴油点，离那么远书都成了这样，我的父亲自然就不用说了，那个晚上，我却没有回头去看一眼扶着火盆的他！

　　我不忍心去回首，每一次他们都等在回家的路口；我不忍心去回首，帽檐边渗出的银丝让人心纠；我不忍心去回首，再没有河阻挡去路，我没有借口再让你扶。我住在你们的心里，成了永久，你们永久的在我心里，却好似暂住，因为我没能像你们一样把这份厚重的爱再等量的交付！日子终究会过去，不管是苦难还是温馨，其实细想起来都是美好的！这座山川我快忘掉了它年轻时的模样，如今漫山遍野不再是低着头谦逊的麦穗，不再是随处可见吃草的牛羊，不再是露水打湿了衣裳的过往，这漫山遍野所有的都是葱葱郁郁的绿，还有那一丝丝的忧伤。河川无河，多年以后再回到骑在牛背的地方，干裂的河床上绿油油的玉米在努力的生长。多想再下一场雨，听着轰隆隆的流水声，我依旧坐在牛背上，缓缓趟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