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霜林
小时候被困在边疆农场,又正赶上文革十年,难免少见多怪。我那会儿固执地以为山应该是绿色的,因为山上长满了树,树叶是绿色的。我所生活的农场位于平原地带,向北远望能看见完达山脉。延绵的远山一年四季似乎总是青灰色的。我从垦区刊物上的北大荒套色版画,第一次看到彩色的树彩色的山,像火像金子。我不以为然,认为是画家想象的,瞎画的。直到从语文课本上学到毛主席的诗词:“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才真正的相信有像火一样热烈的大山。
近些年来,我年年秋天都会投入大山的怀抱,采一些榛蘑、 栋蘑、趟子蘑、小灰蘑、小黄蘑。凡夫俗子,这种时候踏进山林只顾着埋头找蘑菇,往往顾不上在呼吸新鲜空气的同时,仰起脸来看看头顶的大好秋色。
甲午年重阳,当我进入蛟河红叶谷,虽然天上下着小雨,满山满谷的霜叶,仍让我深深感受到了生命安宁中的精彩。
当地旅游部门用一组诗的语言包装拉法山国家森林公园的六个景区,其中红叶谷就成了“秋天童话”。红叶谷景区门票上的叙述更是时尚:“这里的红叶是对情感的最好诠释,红叶谷迷人浪漫的情调又把这里变成了情侣们山盟海誓的情人谷。”我没能在这里找到童话,也不曾听到情侣间的山盟海誓,这些都属于儿童和年轻人。我置身其间,享受的是自然和人生两种秋天重叠后的绚丽。
因为节气尚早,初霜还未染透层林,此时正是北方的五花山时节。无论是雨中踏步谷间石阶,还是第二天在蓝天白云下再次投身秋林,我都被山林斑斓的色彩感染着,体会到的多是轻柔温馨,在乍寒还暖的秋天给人阵阵暖意,让人身心十分舒服。当我用自己调整的情绪屏蔽周围的人声后,这里的霜林静悄悄。
在庆岭景区登山观瀑途中,路边蒿草上密集挂满了露珠,在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照耀下,幻现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虹光,如梦一般演绎着不求人知的美丽。光明是美丽的使者。五花山上每一片树叶,每一种颜色,从每一个黎明到每一次落日之前都是美丽的。既使已落去羽叶的山核桃树,也以其挺拔的躯干、刺向天穹的黑枝,成为一派秋色中雄壮的骨架,在阳光下昂首向上。
山间秋季雨后湿凉的空气,镇压下暑天掺杂着花香的尘埃味,人能嗅到的是清纯的木香草香。这种爽人的空气味道,让我想起童年的冬天,妈妈傍晚下班回家,先从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取下冻成硬板的衣服,抱进屋里待到明天再晾出去。这是头天夜里妈妈手洗的衣服。刚抱进屋的衣服上散发着一种碱冷冻后的特殊气味,我非常喜欢。也许这种气味总是伴随着妈妈下班归来,总能给我一种镇定、安全,甚至是亲切的感觉,所以终生难忘。感谢霜林的清香,浸出我脑海深处的童年印象。
从庆岭观瀑归来,邻近的另一条景区路径是棒槌谷。我在进入谷中不远处,便遇到一池面积不大的水潭,野味浓郁,野趣十足,独立成景。金属一般安静的水面,映着晴朗的蓝天和四周的草木,或高或低,或繁或简,有红有绿,有黄有白,远近错落,清雅和谐。一朵硕大的白云,因为浓厚而出奇地白,在午间的阳光辐射下,闪烁着玉一样润的光。此时的心情真的和这幅风景画一样好。
沉浸在霜色之中,你不要刻意去寻找画面上或图片上那种热烈的红,那会让你失望的。你若能静下心来,就会发现大自然的美都是那样的安静,安静的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大到一座山,小到一棵树,再小到一根草,都能顺其自然,自得其所。安静就来自这种正确的选择。选择的正确又让它们的生命充实着自信。因为有了这种淡定的自信,山川草木年复一年,岁岁枯荣,不在意人们怎么看。“你来不来,我在这里。”山可以这么说,溪可以这么说,树可以这么说,草可以这么说,我们有这样的自信敢这么说吗?
(201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