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裙子
蓝裙子
夏日里,阜盛街头的橱窗里依旧挂着各式各样的女裙。身材无懈可击的塑胶模特穿着华丽丽的衣服面向人群站着,眼神空洞。就好像很多看上去风光无比的表象一样,实际上在深处却是彻头彻尾的空荡。
我想起了我的蓝裙子,洗得掉了颜色,还挂在我的衣橱里,舍不得丢。我喜欢一件衣服穿好多年,就像把它变成自己的标志一样。
蓝裙子是阿莫在我十九岁生日时送给我的,她说,阿离,你穿上裙子真漂亮,美好的像个公主。于是我换下了我一贯破旧的牛仔裤和宽大邋遢的T恤,阿离说好看,那就一定是好看的了。你看,我也会变成一个可以用美好来形容的姑娘。尽管我有着破旧不堪的过去,也许,还可以将其称之为青春。
暗无天日
我穿着破着很多洞眼的裤子招摇过市,顺便赚着坐在巷子口打纸牌的老太太的白眼。无所谓嘛,反正你们又不能把我的裤子给脱下来,更不能把我瞪下两斤肉去。
我就住在这个古老的有些颓败的深水巷。这里的楼房都掉了漆,黑洞洞的窗口,时不时的会泼下水来——洗脚水,洗菜水。下水道不好用,会有现成的大道供大家往外排泄。巷子的最前边有修着一个硕大的垃圾场,每个星期天早晨五点就会有人开着轰隆隆的拖拉机来这里清理。有的时候会下很大的雨,乌黑的泛着腥臭的水会从里面蔓延出来,伴随着过堂风送到每家每户的窗口。
十九岁之前我便生活在这里,可悲的是,我没有出淤泥而不染,可笑的是,我甚至成了深水巷最黑最臭的那块泥巴。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那个谁谁家的姑娘真是不像话,整天带着几个染着各种颜色的吸着烟的女生,在外面跟一群不三不四人的鬼混。各种鄙夷各种讨厌。
我会拿着母亲刚刚给我打过来的钱请那群狐朋狗友狂吃海喝,她们对我很好,尽管我知道她们仅仅是些酒肉之徒,可是母亲的钱也只配得上养她们了。我喜欢欣赏她们为了让我买单时的那种谄媚之态,带着那么点恶心和快感,至少她们让我不再那么孤单了。
初次遇见夏莫时,我又被班主任罚站了,身边依旧围着那几个跟我一起打人的女生。班主任刚刚气得面红耳赤的对我讲,你一个女孩子,竟然带着头去打男孩子,鄢离你真,真不要脸。没关系,再难听点也没关系,我习惯了。我依旧可以若无其事的冲着过来的穿白色长裙长发飘逸的阿莫吹口哨,这么纯情的女孩子真是不多见了。
我听见她用口腔纯正的普通话给我们班主任说,我找鄢离。找我?真是笑话,我怎么可能认识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可是,她真的顺着班主任的手指把眼神落到我身上。那么清亮的眼睛,仿佛要把我看穿似的,我突然六神无主起来。
她说,妈妈想见见你,跟我回家吧。电石火光之间,仿似雷电劈中了隐蔽在身体里多年的小妖一样。我恶狠狠看着她,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没妈。她不依不饶,想把我拉走,我用力甩开了她,力气太大,竟把她晃倒在地。她的白裙子脏了,狼狈不堪。
轻微的负罪感,被报复的快乐轻易地掩盖了。
这个叫夏莫的女孩子,享受着本应该属于我的母爱。那一年,母亲嫌弃父亲不争气,整天赌博喝酒,毅然的离了婚。她走的那天下着雨,她坐上夏莫父亲的车绝尘而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我站在雨里,呆呆的看着车屁股冒出来的黑烟慢慢的消失,后来开始发疯似的追。追了好久,追到天黑,追到浑身虚脱,才停下来,开始往回走。走到家,听到我爹喝醉了酒的叫骂,都死到哪里去了,怎么没人给老子打酒喝。
从那时开始,我开始受欺负,没有人管我,没有人爱我。有时会被一些嚣张的女孩抓的遍体鳞伤,还要忍着疼去给我爹买酒,回来再给他做饭。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多年,直到后来我做了痞子女。
而我以为,我会一直做下去。
天使和女巫
夏莫倒是坚持,整天追在我后面,不让我打架,不许我喝酒。我吼她,你凭什么管我,我妈都不要我了你管我干嘛。她也不生气,摸着我乱糟糟的头发,轻声的说,我们是姐妹啊,我不爱你谁爱你呢。
一语中的一般,心底的硬壳好像破了一个角。若不是因为我蔓延的仇恨,我们应该是好姐妹的吧。毕竟,我的不幸和她是没有关系的,也毕竟,她也早已是没有亲父母的人了——母亲早故,父亲在我母亲嫁过去的第二年就去世了,癌症。
又一次打架,在酒吧。一个黄色短发的女人拿着摔碎的啤酒瓶冲着我过来。我不躲闪,想以这样英勇的姿态了结此生。闭上眼睛以前,我看见夏莫发狂似的跑了过来。她娇柔的身躯撞开了那个女人,啤酒瓶擦过她的脸,我闻到血腥的味道。
接着便是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莫大恐惧,从未有过的慌张。前一天接到父亲的病危通知,父亲终于为了酒搭上了命,身上的各个器官接近衰竭。我想陪着他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他在的时候虽然终日里也是不醒人事醉醺醺的样子,可好歹他可以陪着我啊。他在就有人会吃我做的饭,我回家了会有人骂着我要我去买酒,让我知道我还不是一个人。我知道他没有心思爱我,可是我们毕竟相伴着走过那么多年。像两只刺猬一样,在一起明明会刺伤对方,却也习惯了相互取暖。现在他突然就要走了,猝不及防的,心痛起来。所以,就想找个理由和他一起上路。
没有想到夏莫为了我会那么拼命,我以为她对我好只是可怜我而已。我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和她有一丁点关系的路人甲。我用尽力气背起她,发疯了似的冲向医院。所幸的是,只是刮伤了皮肤而已,尽管会留下疤,却是无大碍的。我哭着,我说,夏莫,夏莫,你怎么这么傻,我不值得你这样。夏莫笑着,乖妹妹不哭,叫声姐姐。
有没有听说过,每当地上的小女巫哭泣的时候,天上就会下来一只小天使陪她。然后她们两个便会无忧无虑的牵着手,去有萤火虫跳舞的湖边数星星。夏莫应该就是我的天使,要不然,怎么会来的那么及时。
我站在母亲和夏莫旁边,送走了父亲。在那一刻,心里竟然淡然了很多。积攒了那么多年对母亲的恨好像随着那些火焰里的灰烬一样散了去。恨了那么多年,也累了。母亲当年嫁人也是不得已的吧,真的是被逼急了,才不会去在乎对方已是癌症晚期。
于是开始学着去爱她们。十九岁生日那天,母亲拿了钱,让我们去买衣服。夏莫牵着我的手,逛尽了所有的商场,买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蓝裙子,我们两个一人一条。那一天,阳光明媚,我摸着阿莫脸上的那条疤,哭着喊她姐姐。五月里开始的感情,带着春天还未散尽的芳香。
我想我终于为我狂躁不安的青春画下了一个句号。
蓝裙子的结局
成了一个好女孩,退去了所有不羁的颜色,开始留长发,开始好好学习。
后来,我穿着阿莫买给我的长裙子去了别的城市求学。
尽管青春破碎过,却依旧有着一个比较完美的结局。而这一切,都因为一个叫夏莫的女孩的出现。于是我才可以躺在有花香的泥土里仰头看阳光,直到自己的眼里也可以盛开一朵心里的花。
夏日的夜晚,我打电话给她,我说,姐,我们这里有好多萤火虫,你来陪我看;姐,我们这里的衣服可漂亮了,你来给我挑衣服穿;姐,我谈恋爱了,你来帮我看看他啊。以为人母的阿莫在那边笑着答应着,母亲在旁边给她看着孩子。阿莫,现在,我们真的是一家人了。
哦,阿莫姐姐,忘了告诉你了,你买给我的蓝裙子真好看。
有风吹过,蓝裙子还在我的衣橱里梭梭作响。尽管有过疼痛的过去,却依旧懂得勇往直前,亲爱的夏莫,这是你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