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年代
飘香年代(二题)
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那是一个纯情的年代,到处都充满诱惑充满矛盾,有许多沉淀的味道,慢慢地成为一生难以割舍的记忆……
——-题记
那白嫩嫩的大豆腐
平时非常喜欢吃豆腐,甚至有些痴迷——-上饭店必点豆腐,去商场买菜一定要“捡”块豆腐,几天吃不到豆腐,就会自然而然地埋怨老伴:“怎么没有豆腐?”,这时如果楼下响起那熟悉的声音:“豆腐喽——-”,一准会兴奋不已。
在童年的记忆里,是难得吃上一顿肉的,最好的菜非豆腐莫属了。那时在农村,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豆腐坊,我家在走“五七道路”下放时,被安排在一姓孙的老乡家,孙叔就是豆腐坊的“伙计”,因为他成分不好是富农出身,老实巴交的。做豆腐可是个苦活儿,过去有句俗话“世上最辛苦的三样活儿是打铁、撑船、磨豆腐”,要起五更爬半夜的不得消停。我们家与豆腐坊就隔着一条街,那豆腐坊设置在生产队的偏厦里,虽说屋子低矮潮湿,却是我和小伙伴们闲暇之余经常去的地方,一来帮助干点力所能及的活,二来喜欢听大人们讲关于豆腐的故事,渐渐地也明白了许多关于豆腐的哲语,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什么马尾栓豆腐——-提不起来;木耳烧豆腐——-黑白分明;快刀切豆腐——-两面光等等。最主要的是因为冬天夜长,各家各户的柴禾不够烧,炕凉屋子冷,豆腐坊的外屋安装着磨盘、大锅,里屋就是一铺通炕,天天烧火煮浆子,炕烧得滚烫滚烫的,躺在上面烙得肉皮滋滋的,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豆腐坊平时就两个人,“豆腐倌”王大爷一个人住在那儿,他没儿没女,老伴走得早。孙叔的活儿就是干豆腐坊所有的粗活,别看那白嫩嫩的豆腐不起眼,工序不复杂却很“讲究”。孙叔要在前一天上午就把大豆挑选出来洗干净在水缸里泡好,每天鸡叫头遍就爬起来,去马圈把小毛驴牵来开始磨豆,那头小毛驴很温顺,戴着眼罩就会慢条斯理地走一个步调,孙叔从不打它,也不吆喝它,任凭它不紧不慢地在磨道上转圈,周而复始。浸泡了一宿的豆子这时膨胀起来,变得长长的,软软的,很容易磨成粉末。在磨盘的上方吊一桶清水,桶底留一细孔,孔的大小根据用量控制,磨盘转动时让其自动流水灌入到磨眼里。这时磨碎的豆子变成了乳白色的豆浆,从磨缝里涓涓地流出来,就像一道道美丽的瀑布。
王大爷做事很认真,每次磨豆之前,都要和孙叔仔细把豆子挑选一遍,把那些杂质,甚至有花花点、虫子眼的豆子都挑出去,他说这样做出的豆腐干净漂亮口感好。每次我去豆腐坊“借宿”,一觉醒来,首先扑入鼻孔的就是那喷香的豆浆味儿,一直流到胃里,周身活筋通络,让人感到特爽快。这时,王大爷就会笑眯眯地舀上一碗递过来,亲切地说,趁热喝下去,这东西养胃润肺。有时也会用根柳条棍儿,挑出上面那一层黄亮亮的皮儿,就像搭在棍上的薄纸不断不裂,稍微凉干后,又拿出大酱大葱让我们卷起来蘸着吃。王大爷告诉我们,这叫豆皮儿,炝一下,切成细丝,可是下酒的好菜。
做豆腐最关键在于“点豆腐”,王大爷点的豆腐可是“一绝”,精致白净,细嫩味纯,久炖不碎。不过,那点豆腐的卤水是有毒的,当年有部样板戏《白毛女》中的杨白劳就是被地主黄世仁逼得走投无路喝卤水自杀的。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说的就是此物点豆腐好用,和豆浆化合在一起,毒性也就顿时消失。点豆腐要在豆浆出锅后趁热点,把少量的卤水慢慢融入豆浆,豆浆也随之逐渐变稠,如能在豆浆中刚好立住根筷子,那算是点好了,这个火候把握得准那就是高手。点过卤水的豆浆叫豆腐脑,要是趁热来上一碗,伴上炸好的辣椒酱,嗅起来喷香,吃起来滑溜,太美了,好过瘾!村里时常有人跑到豆腐坊,死皮赖脸要讨碗豆腐脑喝。王大爷却从不开面,他说下锅的豆子是有数的,喝碗豆腐脑差不多就是半块豆腐,做出的豆腐就会薄一层,人们会以为是偷工减料。所以任凭你怎么软磨硬泡,他始终一口豆腐脑也不给。王大爷就是这样,他对我那么好,也从没赏过一碗豆腐脑喝。
豆浆成脑以后,就要上板盒,用凉瓢精准地把豆腐脑舀上豆腐板,分装在两个板盒内,舀平抹平后,再用木板压上,过几个小时等把水空净了,板盒一撤,白白嫩嫩的,颤颤微微的,热热乎乎的大豆腐就成型搞定了。然后用带刻度的尺量好,下刀切割成块,用铲刀子撮起一瞧,保准个个均匀。这时,豆腐坊已经有很多端着大碟小盆的乡亲们等待捡豆腐,大多数家是用平时攒下来的豆子来换豆腐。豆腐拿到家里做啥都好吃,白菜炖豆腐,小葱拌豆腐,韭菜炒豆腐,再吃上一碗高粱米水饭,真是美死了……
返城到盘山后,要想吃到那5分钱一块的豆腐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不但要凭票供应,而且还要有时间去排队,当时有一个顺口溜:“一等人送上门,二等人开后门,三等人人托人。”在每月每人只供应四两肉的情况下,豆腐、豆芽便成了老百姓餐桌上的“荤菜”。那时,在盘山县城里设有好几个豆腐供应点,像最有名的工农兵副食商店和永红副食商店,每天早早都有长长的买豆腐队伍,少则四五十人,多则七八十人,人们总到太阳高高的方能买到,迎着朝阳端着一盆新鲜的豆腐回家,很惬意,很满足,个个笑逐颜开,因为接下来的几天就可以改善伙食了。
那是个连温饱都无法保证的年代,平时吃豆腐是一种奢望,甚至能吃上一顿豆腐渣填饱肚子也会是一种满足。豆腐是百姓佳肴,虽然算做粗茶淡饭,却上得了席面。据考证,豆腐是西汉淮南王刘安发明的。明代景泰年间的才子苏平有诗云:“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退尽见精华。一轮磨上流琼液,白沸汤中滚雪花。”豆腐,原名“菽乳”。菽就是大豆。《广雅疏证》:“《吕氏春秋·审时篇》云‘大菽则圆,小菽则抟以芳’。南宋朱熹在其《豆腐》诗中写到:“种豆豆苗稀,力竭心已腐,早知淮南术,安坐获泉布”。清代诗人查慎行的一句“须知澹泊生涯在,水乳交融味最长”也暗示出豆腐美食的最高境界。正可谓:一身清淡七分水,通体晶莹四面光。富贵贫困皆厚爱,人人称其菜中王。豆腐以无味而达至大味,以无用而为之有用,世间的一切也都是如此吧。
民谚称:“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那时在农村每到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提前做上几板豆腐冻上,然后储存在大缸里。将冻豆腐切的像海绵一样,放锅里与酸菜或者白菜一起炖,如果再放上几片五花三层的肥猪肉,每每想起来还齿痕留香。有趣的是,目前我国一些地方还有在除夕吃豆腐渣的风俗,传说灶王上天汇报后,玉帝会下界查访,看各家各户是否如灶王所奏的那样,于是各家各户就吃豆腐渣以表示清苦,瞒过玉皇的惩罚。
清朝文人胡济苍这样描写豆腐“信知磨砺出精神,宵旰勤劳泄我真。最是清廉方正客,一生知己属贫人”。可见,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单纯写豆腐的色香味,而是把豆腐比做方正清廉的寒士,由磨砺而出,不流于世俗。
猪肉炖粉条可劲儿造
那时人们最期待过年,特别是孩子们,不仅仅能穿上新衣服,还能吃酸菜馅饺子、吃冻梨、吃花生、吃糖果。临近小年,家家户户就开始杀猪,那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大事儿,甚至被称为是农民的“狂欢节”,人们一家一家地品尝杀猪大菜,当然每桌席上都少不了的就是那道咱东北的名菜——-猪肉炖粉条子,那是又香又解馋,绝对是世界上最棒的菜肴。
咱东北人彪悍豪爽果敢大气,就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而猪肉炖粉条是最与之相匹配的。那粉条子,就是用土豆磨出浆,然后经过滤,墩缸、过包、炕粉子、兑凡、叫瓢,把粉又漏进开水的锅中,然后捞出,在外面凉干而成。用刚杀的新鲜猪肉来炖粉,因为肉汤在里边起了作用,把滋味儿都炖进粉里边去了,吃上一口,余香无尽。
下放到农村的第二年,我们家也第一次辛辛苦苦养大一头猪,那时的猪饲料没有任何添加剂,基本就是涮锅泔水拌上野菜和糠,一切都是原生态的,由于先天营养不良,猪都长不大,到了过年的时候也就100多斤。杀猪时,妈妈和两个妹妹都不忍心看,躲在屋里抹眼泪。按照乡俗,全屯乡亲谁家想要,来分点儿就是,有钱的给钱,没钱的记账。
杀猪可是技术活儿,要请队里有经验的能手来操刀。先把猪哄出圈来,几个小伙子上去推倒、按住,用绳子把四蹄捆住。那猪哥傻是傻,这关头也知道死期将至,叫得全屯子都能听到。
只见那杀猪把式嘴里叼着又长又弯的杀猪刀,撸胳膊挽袖,运一运气,然后一下捅进猪的脖下,猪血从刀下喷涌而出,真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那场面惊险刺激。院子里早就摆好了烫猪的大敞口锅,杀猪把式很权威地用手探到热水锅里,撩一把热水决定温度是否合适,水热了会把猪皮烫成红色,水凉了毛就褪不干净。这时候,在猪的一条后腿切个口子,憋足了气儿用嘴使劲把猪吹圆了,放进锅里浑身烫一遍,然后刮毛。不一会儿,那猪哥就变成“浪里白条”了。接下来就该开膛了,这个过程绝对吸引所有的人,都想看一看有几指膘,当然越厚越好,在村里就越荣耀,那时人们肚子里的油水太少,太需要高蛋白高热量涉入了,根本不顾什么胆固醇高低。不过,如果在看到像黄豆大小、半透明的囊泡,泡内有米粒样疙瘩的肉,那肯定是痘猪肉,是最悲哀最扫兴最没面子的事儿。
杀完猪之后,五花肉还没冻呢就一定要做上一顿“猪肉炖粉条”解解馋。那可是妈妈最拿手的一道菜,那时候,没有味素之类的调味品,就是用葱姜酱油和花椒大料,水是井里的地下水,根本没有过滤。妈妈做的猪肉炖粉条,肉的块儿不大不小,肥瘦相间,皮红透亮,烂而不柴,肥而不腻,咸淡适宜,看着就诱人口水直流。再说那粉条,透明微红,纯土豆宽粉,劲道光溜,与肉同炖,醇香味浓,真是馋死个人啊!
用不多久,当一盆香气扑鼻的猪肉炖粉条端上桌来,人们急不可待地伸出筷子夹上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嘿,满嘴流油,再吃上一口金黄金黄带嘎嘎的玉米面大饼子,太幸福了,别提多爽快了。大人们一定会整上几杯醇厚的62度高粱烧酒,便会有几分豪气从胃中升腾,飘飘然然,仿佛进入仙境,自己就是那神仙。
还等什么?放开肚皮可劲儿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