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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

发布时间:2022-10-05 11:45:03

  “马医生,救命啊!”

  门外一阵比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狗吠,小马迅速从床上坐起来,熟练的抓起床边的外套,从枕头下摸出手电筒。

  “就来啊,你别急。”

  十六了,小马已经习惯了这种敲门声,从毕业来这工作,几乎白天晚上都守着这小诊所。诊所位于四川冕宁县的一个小镇子,这是一个医疗资源非常匮乏的地方,方圆八十里就她一个妇产科医生。说是妇产科医生,其实也是全科大夫,因为这里条件简陋,每次盼到了毕业季,希望能来两个新同事接替一下自己,这样就可以休息几天,可来了又去的毕业生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了!干得最久的没超过一个月,最短的一天,甚至有哭着走来、一看扭头就走的新同事。到现在村里都没有水泥路,在她的辖区,几乎所有的村民都没有手机,一旦有村民患病,不能来的,只能找个相对年轻、并且腿脚稍微利索点的人步行来到诊所通知她。

  “走吧,路上说说情况。”

  来人接过了药箱,小马把裤脚挽起,四川的冬季多雨,尤其在这样的山区。好像已经习惯了,哪里都条沟、有个坎,小马都和一辈子生活在这的村民一样熟悉,俩人各自打着手电筒,一前一后的走着。

  “我媳妇儿,都生一天了还没下来,家里的老人也没了主意,只好来请你,我们就指望你了。”

  来人仍是气喘吁吁,虽是冬天,可额头上的汗珠还在往外蹦着,裤腿上全是泥星子。

  “怎么那么快呢?不是该下个月吗?”

  “是是是,都怪我,我就让她赶一下羊,谁知道她就摔了。”

  小马的怒火一下就窜起来了,想骂上几句,可也于事无补,终究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四周漆黑一片,不知道翻了几道岭,小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前面,地上坑坑洼洼,有些找不准重心。男子用右手紧紧的抱着药箱,军绿色的背带斜挎在左肩上,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滑落至脸庞,再重重地砸落在脚下的泥里。

  到时天已经大亮,老远就见到有人在屋前来回踱着步,看见小马,那人赶紧迎了上来,焦急的抢先开了口:

  “姑娘,你可来了,孩子都折腾一天一夜了,咱们家可全指望着你啊!”

  小马喘着气,使劲点点头,随男子进了屋。

  “马医生,在里面那间,我就不进去了,老轨距,女人生孩子,男人看了是要倒霉的。”

  男子把药箱递给小马,逃也似的出了去。小马很想一把揪住他,可晚了一小步。

  眼前的景象把小马惊呆了!屋里铺着一层凌乱的稻草,有些泛潮和发霉,产妇跪在上面,光着下半身,身边全是血,三个约六十岁的妇女搀扶着她。疼痛已经让她的面部扭曲着,长发散乱,脸上分不清汗水还是泪水,看见小马,“哇”的一下哭得更伤心了。

  “你们为什么不让她在床上?这稻草很容易导致产妇和即将出生的孩子感染,你们有没有点常识?”

  小马咆哮着,泪水夺眶而出。

  “在床上会弄脏床的。咱们祖祖辈辈都这样过来的,放些稻草,生完扫扫就好了。”

  “这是孩子,你以为是生猪生羊啊?”

  ……

  小马还在咆哮着,指挥身边的人把那产妇抬到床上。

  两个小时后,孩子的第一声啼哭让这个紧张了30多个小时的家庭露出了笑脸。小马才惊觉自己浑身已经湿透,小腿上全是被树枝等割出的细小口子,她略微一放松,靠在床头小憩了一会儿。

  小马独自背着药箱出发了,男子在她的上衣口袋里塞了两个鸡蛋,产妇跪在稻草上的画面始终挥散不去。好在雨停了,没有来时走得那么艰难。

  “马妈妈!”

  百米开外的地方来了个小男孩,冲小马挥着手,飞也似的扑到她的怀里。小马一把接住,两人碰了碰额头。

  “有没有淘气啊?”

  “才没有呢,我要和妈妈去看外婆,我还能帮妈妈赶鸭子呢。”

  男孩手叉着腰,仰着头,小脸蛋红红的,有些皴裂。小马弯下腰,心疼地双手摸着他的小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鸡蛋递给了他。

  “那好吧,这是给你的奖励,和妈妈去看外婆吧,小心走路,别摔了。”

  “那,马妈妈,再见。”

  小马望着男孩的背影,心里嘀咕着:要是宝宝还在,就快十三岁了!

  就是在前面那道岭,一次雨天出诊,自己骑着马,滚下了十几米深的山沟,整个人都昏迷了,当时正好怀孕三个月,是乡亲们把她送到了县城的医院,不光孩子没保住,自己也因为子宫重度受损,被永远的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十三年了,每次走过这片土地,都会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冥想。

  当时出院以后,小马坚定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太可恨了!自己为那么多个孩子接生,可这该死的地方却带走了自己的孩子,并且再也不能拥有了。小马收拾行李,先生骑着摩托车在等着自己。可一打开诊所的门,门外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乡亲,抱着母鸡的、拎着鸡蛋的,一口一个“姑娘”的叫着来为自己送行。小马的眼泪顿时决堤,不停地说:

  “你们都回去吧,我不走了,我不走了。”

  十六年了!小马已经为这方圆八十里地接生了460个孩子,称呼她“马妈妈”的不在少数,出过的急诊自己也不记得了,骑马、板车、摩托车,所有你能想到的最原始的交通方式几乎都试过,有些地方还手脚并用的爬,腰间系着绳索,扛着自行车,就这么一步一步的挪过去。

  “唉,怕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吧,上辈子和这片地就结下了缘!”

  小马好似在嘲笑着自己。可也只有自己知道:被大家叫做“姑娘”那么多年了,那自己就有义务,扔下他们怎么放心?况且,还有那么多即将到来的孩子等着“马妈妈”呢!

  文——清粥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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