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鬼事之龙神
洛阳地处中原,跨黄河之两岸,虽享黄河天时之利,但却也常年有黄河泛滥的天灾,赶着个英明神武的天子,百姓还能有口饭吃,若是遇到个昏庸无能的主子,那怕是连命也保不齐。
明熹宗时候,正是赶上了天灾人祸,朝廷之上东林党争,阉患横行,民间灾祸连年,黎民倒悬,外有后金虎视眈眈,内有起义连绵不绝,一时间九州纷扰,乾坤黯淡。
期间某年夏,洛阳周边偏又赶上这黄河大水,将两岸田亩都淹了个干净,许多百姓便都扶老携幼逃荒了,老弱病残者走不动的,只能等死。可奇怪的是,有一个村子却安然无事,不仅没有水患,满地的庄稼却还长势奇好,大有到了时节就要丰收的意思。
村里人都兴高采烈,都觉得是龙神爷免了天灾,降下福祉,护佑此地,于是乎全村各家各户凑了些银两,忙不迭地请人在村后的山里修了座龙神庙,日夜供上香火贡品共龙神爷享用,期冀那龙神爷永世庇佑此地风调雨顺,福寿安康。
正是大家伙为龙神爷祷告之事忙的乐此不疲的时候,村里出了一桩怪事。
一日黄昏时分,村民们下地干完了活,正收拾了家伙回家吃饭,大伙干了一天的农活,早已饥肠辘辘,想着家里的娘们正做着热气腾腾的壮馍和胡辣汤,都禁不住流下涎水来,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谁知刚走到村东头,却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脚下的地也随之猛烈地颤动了一下。
大家俱是吓的不轻,闻声寻去,那声音却是村口张老四家里传来的,这张老四此时也在当中,闻听是自己家里出事了,想到婆娘和娃儿,此时也顾不得害怕,扔下锄头就往家里跑,有几个胆大不要命的汉子,也提了锄头跟着张老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才一靠近张老四家门前,便闻见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息,众人不由得都捂住口鼻,张老四忍着恶心,冲进屋去一看,差点没吓昏死过去,原来里屋外的院墙处不知怎地塌陷下去一个硕大的洞穴,洞口足有三四头黄牛那么大,连院墙边的篱笆都给掀翻了,那洞里是深不见底,仿佛直通阴曹地府一般,而洞口周围,却有许多人的断臂残肢,也分不清男女,就那么杂乱地、血淋淋地堆在那洞口四周,张老四素来窝囊懦弱,经不起吓,见此骇人情景,已然是吓的瘫软在地上,裆下早湿了一片。那几个手拿锄头的汉子,赶紧跑进屋里去看张老四媳妇和娃儿,可是却哪里还有踪影?
当下里,全村的男女老幼皆被这声响吸引了来,一看之下都惊的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所措,有些胆大些的便议论纷纷,这个说张老四不知怎么得罪了阴间的鬼差,这便是要来索命了,那个说是这村子许正处在阴阳两界上,怕是招来了阴气。
这时有人清了清嗓子,众人才安静下来,原来是村里的保长自人群中挤了进来,这保长年过七旬,到底是经过些事的,在村里也颇有些威望,此时看了这般场景,拧起眉头来道:“俺们村世代居住于此也有百十来年了,敬天守德自不必说,从不曾出过什么异事,如今突然便出了这般事情,怕是妖邪作祟,依老朽看,大伙凑凑银子,请个懂些道法的高人来诛妖才是。”
大伙听老保正这么一说,也都纷纷点头称是,早有那嗓门大的吆喝道:“县里的许半仙能成,上次还帮着邻村马太爷捉住了黄皮子精咧!”
这许半仙是县城里一个算命先生,自称通晓阴阳命理,八卦风水,实则是十卦九不准,给马太爷捉妖这次,也是他自己使了个诈,才蒙混过关。说是当时马太爷家里大夫人和刚纳的小妾之间十分不对付,平日里吃醋斗嘴还则罢了,更有大打出手的时候,就差闹出人命来了。
马太爷焦头烂额,挠头不已,无奈只得差人花了十两纹银请来了这许半仙,并言明若是此事平息,家宅安宁,还有后谢,许半仙听了大喜,心说这人傻钱多的买卖算是做成了,便收拾了家伙,带了个小童,奔马家来,到了后,许半仙拿起罗盘,围着屋里走了几个八字,又装模作样掐掐算算半晌,冲他那小童使个眼色,那小童跟着他师父坑蒙拐骗的久了,倒也十分狡猾伶俐,当下趁人不注意,一溜烟地就跑进了柴房。
最后,这许半仙啊呀一声道:“不瞒马太爷,二位夫人素来不和,家宅常年不宁,非是旁的,乃是有妖邪作祟呀!这妖物早便盘踞在您宅中了,若不早收了,恐怕祸事不断啊!”
马太爷一听吓得几近瘫软,忙求那许半仙赶紧施法捉妖,一边又拿出些银两来酬谢,许半仙见了银两,心花怒放,然又不能太过张扬,摇头晃脑故作矜持道:“老夫非为这黄白之物,但求诛灭妖邪,替天行道!”
说罢,便烧了道符,微闭双目装疯卖傻一番,期间眯眼偷看他那小童自柴房溜出,心领神会,一指柴房喝道:“大胆妖物!还不束手就擒!”便拔腿冲进柴房,须臾,便手里掐着一小兽出来,众人过来一看,原来是条小黄皮子,正瞪着两只溜圆惊恐的双眼打量着众人,许半仙看众人皆是惊愕不已,知道事情已成,便拿出个乾坤袋来,将那黄皮子往里一装,捋起山羊胡须道:“这宅中不祥,全是这厮以妖法迷人心魄所至,如今妖邪已然伏法,家宅之中再无事端,马太爷可安心了。”
原来这许半仙是先派那小童给小黄皮子灌些蒙汗药,再将那小黄皮子放进柴房,许半仙在外作法,算准那小黄皮子刚刚醒来,便冲进柴房擒“妖”。
马太爷当然不知,还以为除了祸害,听罢大喜,奉上银子,恭恭敬敬送那许半仙出了门,许半仙走出半里,忙拔脚就跑,就跟后面有狼撵着似也。不过说也凑巧,不出几日,马太爷的大夫人便得了重疾,不出几日便驾鹤归西了,也没的人去和他的小妾闹了,也算的上是“家宅安宁”吧。
此番村中出了这等异事,便有人又想起了那许半仙来,保长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大家伙便选了个腿脚快嘴利索的,凑了些盘缠,飞跑着去县上请许半仙来捉妖。
次日晌午时分,那汉子便引着许半仙回来了,才一到张老四家门前,便看到乌泱泱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汉子吆喝道:“大伙让让,许大师来了!”
大伙听闻许半仙到了,赶忙让出条道,让许半仙进去。这许半仙在半路上心中早已有了盘算,此时微闭着双目,捻着八字胡须,徐徐地走上前来,往里一看,登时吓的险些尿了裤子,原来这不到一日光景,那洞口四周除了断臂残肢以外,这会正从洞里往外冒着猩红的血气,浓郁的血腥味铺面而来,许半仙平日里只是打卦算命骗点小钱,何时见过这等场面,此时又是惊恐又是恶心,翻了好几下白眼,才算是忍住没吐。
话说许半仙也意识到了此事非同小可,但转念一想,若是现在跑了,别说银子拿不到,连面子也下不来,日后还如何开张?观这洞穴除了犯血气倒也无他异状,且随便烧道符来,蒙混过关收了银子了事。
许半仙想到此,稍稍安住阵脚,道:“列位稍安勿躁,小可已有良策,尽可诛妖。”大家伙一听,都交口称赞许半仙却是有些本事的。
只见那许半仙将手探入囊中,摸索半天,扯出一张符纸,用两指夹住,置于人中,口中念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云云,忽地将那符抛向空中,又将早在袖口中准备好的火磷甩出,那符纸呼地一声烧着,边上的村民都是一阵惊呼。
大家伙都看着那符纸带着火光,缓缓落入洞穴之中,许半仙大喜,刚想瞎编骗银子,谁知那洞中不知是何物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随后脚下的大地轰隆隆颤动,还没等大伙反应过来,那洞中突然蹿出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一口将那离洞口最近的许半仙吞了下去,又闪电般地缩回洞中,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人们甚至忘记了喊叫,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过了会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大师让妖怪吃了,快,快跑啊!”
这时候人们方才记起还有逃命这一档子事情,赶忙撒丫子便跑,慌忙间便作鸟兽散了。
自此,这村中便逢了大旱,麦子一片一片地枯死,水源也逐渐枯竭,有不少人呆不下去,逃难去了,期间,村民们也凑过几次钱请过些和尚道士来诛杀妖邪,但来的人不是被吃了,就是吓掉头就跑,说是这下面的不是善主,根本不是修道的凡人能降服的了的。
保长眼看着自己祖辈四代苦心经营的村子就要这么完了,不由得老泪纵横,这时,他忽然想起那座龙神庙,自从村子里遭了秧,再也没有人有余钱去上供过龙神庙,此时临时抱佛脚,便死马当活马医吧,如若再不奏效,那自己和全村老弱妇孺也只有等死的份了。
主意打定,保长便让老伴做了些点心,又拿了些琐碎银钱,装个篮子提着,一步一挨往那后山的龙神庙里去。
说也奇怪,虽然方圆百里都颗粒无收,旱如炙烤,这后山之上却是苍松翠柏,郁郁葱葱,野花遍地,芬芳如春,似乎与外界隔绝一般。
行了三五里的山路,保长便看见了那龙神庙,这庙由于久未打理,已显破败之象,虽形貌没有坍塌受损,然已是炉倒灰烬,蛛网满布,尘垢不堪,早已断了香火。
保长颤着手焚香插上,将贡品摆齐,便在那蒲团上跪倒,一叩一个响头,声泪俱下,口中直念:“求龙神爷开恩显灵,救救小老儿一村性命”,其状甚是悲戚。
然上面那龙神爷的泥胎却无半点反应,只是直直地杵在那里,似是不想多生是非一般,保长又祷告一会,见龙神爷显灵无望,缓缓站起身来,长叹一声,绝望地下山去了。
次日一早,天刚刚佛晓,有个村民飞奔着来找保长,说是有个游方的道士路经此地,自称可以诛妖。
保长没好气道:“来了那么多,都是些个有名无实填坑的,你可与他说咱可没银子给他了?”
那村民喘匀了气道:“说了说了!但那道士说并不要半文钱,只为民除害来的!”
保长一怔,赶忙道:“快带路!”
两人一路小跑来到村口,只见一年轻道士站在当下,剑眉秀目,青丝垂肩,器宇轩昂,更为出奇的是,一般道士的道袍不是青紫,便是灰黄,而这个道士却白衣如雪,宛若山间银链,站在日头下甚是耀眼。
保长见这后生如此年轻,怎么看也不像是道法高深的主,犹豫一下,还是拱手道:“道长有礼了,小老儿有失远迎,还望道长海涵。”
那道士微微一笑道:“无妨,贫道此来,便是要将那妖物正法,非为黄白之俗物。”
保长扑通一下跪倒,落下泪来:“小老儿全村人的性命,全托付道长之手了!”
那道士忙扶起保长道:“不必多礼,除妖乃行道之人本分,尽可放心就是。”随后他面露难色,道:“只是,贫道来此已走了好几日的光景,这腹中……”
保长听得分明,赶忙吆喝:“李老二,快!把你家大花宰了,伺候道长用饭!”
那唤作李老二的汉子心里是老大不情愿,这还没见真章呢,就要宰他家的猪,这妖怪除了还好,若是除不了,自己还得搭一头猪进去,不过也不好忤逆保长的吩咐,当下便去杀了猪,煮了喷香的一锅肉来。
那年轻道士见了,不由分说,挽起袖子,徒手便在滚滚的锅里捞肉来吃,好像根本不怕烫似的,四周早聚满了围观的人群,大家都惊在当下,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只能听见那道士砸吧着嘴嚼肉的声音。
不多时,那道士竟把那一大锅肉吃了个底儿掉,期间又灌下几十海碗的浊酒去,临了,把十个油乎乎的手指放进嘴里一一吮吸一番,只说:“好吃,好吃!”
李老二在旁惊的瞪大眼睛,不由道:“我的个娘咧,这么大一头猪啊!一顿饭的功夫就……就、、、、”
那道士吃饱喝足,打着饱嗝站起身来作个揖道:“多……额……多谢诸位款待,贫道今晚便……额……便来除妖!只是有件事情,乡亲们务必依我!”
保长道:“道长不必拘礼,但凡是能除了那妖怪的,我等村民定鼎力相助!”
那道士笑道:“却也无需你等相助什么,只是今夜子时,大伙务必得闭门关户,无论听见外面什么声响,都绝不能出来观看,可依得贫道吗?”
保长见能除妖,这点子事还有什么不能依从的,大不了不看就是了,当下便吩咐村民依那道士之言。
又议论一会,看看天色将晚,大家伙都各自安歇了,只留那道士一人在那张老四家的院子里。
待到子时,人们正要歇下,忽听外面狂风大作,原本清朗乌云的夜空此时突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大地不停地晃动颤抖,仿佛这乾坤要被颠倒过来一般,而那风中,似乎夹杂着某种怪物凄厉诡异的嚎叫,那声音非雄非雌,非人非妖,非哭非笑,不知何物,直教人不寒而栗。
那白天杀猪的李老二平素里也是个胆大不要命的,此时虽也是裹着被卧瑟瑟发抖,却仍是止不住那好奇之心,披着被卧战战兢兢地下地,掀开窗子一条缝隙,往外看去,这不看还不打紧,一看之下屎尿差点吓将出来。
原来李老二透过缝隙往天上看去,只见浓云密闭之间,隐隐约约可看见一条雪白的飞龙,正与一条头上长有犄角的宣花大蟒在半空里缠斗在一起,端的是一场恶战,那白龙高高飞起,口中霎时间吐出数道闪电,直击那巨蟒,那巨蟒虽然占有劣势,却也是困兽之斗,愈发凶残,避开数击,一张血盆巨口露出白森森的毒牙,一口咬住那白龙的身躯,白龙见状愤怒地长啸一声,反口咬住那巨蟒的七寸之处,狠命一甩,便将那巨蟒甩了出去,紧接着口中吐出一个硕大的火球,只见电光火石间,那大蟒早被火球击中,重重地摔下去了。
李老二此时忘了害怕,还想再看真切些,突然觉得双眼似被火烧,疼痛难忍,就地打起滚来。
他浑家见状束手无策,等拉起来,李老二双目流血,早是瞎了。
到得近辰时,外面已经雨停风止,村民们大着胆子出来看,只见那道士坐在院子里,雪白的道袍上斑斑血迹相当醒目,像是受伤了,而那先前的洞穴,却给填平了,那些尸骸也不知去向了。
保长才要问时,那道士摆摆手说:“无妨,一个时辰自会痊愈。”
此时,李老二的媳妇拉着李老二慌慌张张跑了来,扑通跪下道:“道长,救救我家当家的!他,眼瞎了!”
那道士见状问道:“昨夜是否偷眼了?”
李老二点点头道:“俺俺……就看了一小会,龙神爷,小的不敢了,你救救小的吧!”
大家一听都楞了,“你说什么,龙神爷!!”
李老二道:“没错,道长,道长就是龙神爷,显灵来帮咱们捉妖的呀!”
保长一听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嘴里告饶道:“小的们该死,这不争气的怂偷眼瞧了龙神爷的真身,合该找死,但求龙神爷饶了我们一村性命,小的们绝对守口如瓶,并重修庙堂供奉龙神爷啊!!”
那道士扶起保长来,笑道:“却也不妨,不让尔等看,原本也是为着尔等性命着想,并不是本神有意隐瞒,但他受了天火所伤,眼睛是保不住了,能留下条命就已然是万幸了!”
保长一听全村人的性命算是保住了,才放下心来,问道:“敢问龙神爷,这究竟是什么妖怪在此作祟?可除了么?”
那道士想了想道:“也罢,便说与尔等听也无妨。这妖物本名为冥蛟,存于世已八百年,本来在地府的冥河里游走,以吞噬落入冥河九幽之处的亡灵为生,但时日已久,这厮便不甘于再在冥府里徘徊,由于蛟、蟒之类若是修炼得道也可升华为龙,这厮便打定了这个主意,便伺机从冥河里出来,四处作乱,它为了修行为龙,得吃掉一万零八百个有道行之人,算到现在,加上那个半仙和来此做法的和尚道士,这孽畜已吃了一万零七百九十个修道之人,因此它的相貌也渐露端倪,头上已有犄角,可说已是半个龙了,只可惜,这修仙得道,靠的是积德行善,修身养性,若是入了魔道,走了歧途,终将万劫不复,本神四处搜索踪迹,但这孽畜也是狡猾的很,一次次被它逃了,这回也是这厮自认为功德已成大半,便出来与本神对峙,也合该本神为天地除害!尔等且放心,本神早已将这厮打的神形俱灭,再难翻身!”
众村民听到那妖物已死,才安下心来,一齐下跪谢过龙神爷救命之恩,道士又指了指李老二叹气道:“只是神魔之战,必有天火,观之必被反噬,尔不听吾言,这招子却是不保了,命还在已是万幸!”
李老二听了,又是拜谢又是告罪,自去不提。
岁月荏苒,斗转星移,这段龙神除妖的故事口口相传到近代,已面目全非,甚至有说是巨蟒渡劫的,而那座龙神庙,也在民国的大乱之年被乱兵付之一炬,再无当日之盛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