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放弃你
夜里,两架直升机将他们送到丛林边缘,悄无声息。他们潜至丛林深处,偷袭了敌军一个基地。沿原路撤退时,13个人,变成了5个。一个班长,一个俘虏,3个兵。他们必须在天亮以前赶回丛林边缘,那里仍然等候着一架直升机。只有一架直升机,所有的人都知道已经足够。
他伤得很重。两颗子弹从腹部钻进去,从后腰穿出来。两个兵扶着他挪动,脚下的土地被犁出一道浅痕。周围危机四伏,随时可能从某个角落射来一排子弹,将5个人一齐打倒。
俘虏的伤势更为严重。他血肉模糊,任班长把他扛在肩上,四肢荡来荡去。班长命令所有人加快脚步,他说假如天亮前赶不到预定地点,直升机将会把他们永远丢弃在这片丛林。
可是无法加快脚步。激战已经让他们筋疲力尽,两个伤员更是重达千钧。
他们坐下休息,商量对策。此时天色微明,丛林里静谧一片。班长说我们必须放弃一个人……不然的话,当天亮,我们必将全部死在这里。
两个兵看着班长,不说话。
班长说也许俘虏对战争更有意义。
两个兵一起愣住。我们不能这么做,一个兵说,他是我们的兄弟,而他是我们的敌人。
他只是受了伤,另一个兵说,他还没有死。
我已经决定了。班长的手朝下一劈,三条命重要,还是一条命重要?
那就把俘虏杀死吧!一个兵说,也许他什么也不知道,也许他什么也不会说……也许,即使带回去,他最终也会被毙掉……我们的任务只是偷袭,我们没有义务带回一名俘虏……没有人知道我们抓获过一名俘虏……
可是我们的确抓到一名俘虏,他也许可以让我们少死很多弟兄。班长说,我已经决定了,就照我说的去做。
班长站起身,命令两个兵架起俘虏。两个兵不肯干,班长就端起狙击步枪,近距离瞄准兵的脑袋。请相信我,我远比你们痛苦。分不清他的声音是恐吓、命令还是哀求。
班长走到伤兵身边,蹲下,盯着伤兵的脸。伤兵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睛里喷射出火和泪水。班长问,你都听到了?伤兵说你不会这样做的。班长说我知道你会恨我,可是我没有办法。伤兵说请带我一起走。班长握了握他的手,说,对不起。伤兵说求求你带我一起走。班长说我得顾全大局。伤兵说可是我还没有死。班长说你已经死了。伤兵说我真的还没死。班长说,不,你已经死了。
班长站起来,伤兵抱住他的腿。班长迈开脚步,将伤兵拖出很远。班长低头看看伤兵,突然泪流满面。他紧攥拳头,抬腿将伤兵踢开。伤兵号叫着,咒骂着,打一个滚儿,爬着,再一次抱住班长的腿。他仰起脸,目光中尽是恐惧和绝望。班长看着他,说,放手。伤兵却抱得更紧。班长五官扭曲,面目狰狞,他低吼一声,再一次踢开伤兵,然后从腰间拔出手枪。他把手枪扔到地上,对伤兵说,只有一颗子弹……不能让他们将你活捉。
伤兵第三次爬向班长,手指如钳。班长灵巧地跳开,将脸扭向别处。他命令两个兵,出发!一滴眼泪落下,被他的牙齿咬得粉碎。
那一刻白色的月光透过云层,照着班长和他的两个兵。那一刻伤兵端起手枪,瞄准班长黑色的后脑勺。伤兵的胳膊剧烈颤抖,五根手指僵硬抽筋。伤兵牙关紧咬,枪就响了。
子弹像红的炭火从班长的头顶呼啸而过。班长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伤兵扔掉手枪,绝望地喘息着……
伤兵回到家乡,养起牛羊。他从不说战场上的事,似乎他从来没有打过仗。只是夏天的时候,人们偶尔会在他的肚腹上发现两个并排的伤疤。一模一样的两个伤疤,就像一对亲热的兄弟。
母亲问他,听说你哥在战场上,把你扔下不管……是真的吗?
他说没有……那次是我掉队。我掉了队,却捡回一条性命。
他和母亲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桌子上的照片。照片里年轻的班长,每天都在冲他们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