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5月的一天，叶亮陪我去医院例行孕检。前一天，给你打电话，你在电话里絮叨：“你妈正给孩子做小衣服呢，布都是纯棉的，柔软妥帖。包被上是喜羊羊的图案，全是我亲自去买的……你不用担心，等你坐月子的时候我去伺候你，想吃什么，只管跟爸说!”妈在旁边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千万小心，别磕着碰着了，多动动，别坐太长时间。让叶亮多炖点鱼汤排骨汤，鲜奶也要喝，补钙……”我抚摸着腹中的胎儿，听着你们喧闹的声音，世俗的幸福和温暖，扑面而来。

宝宝6个月了，每天左一下右一下地踢我，那种奇妙的感觉，让第一次做母亲的我，充满兴奋无比期待。我和叶亮结婚3年宝宝才姗姗而来，意义自然非同寻常。怀孕后，我停了工作，在家看书听音乐，一心养育宝宝。叶亮也体贴周到地照顾我，不让我下厨房，不让我碰手机电脑，鱼肉蛋奶水果干果，每天定时定量地补充……

我们都在全心期待着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到医院，医生让做四维彩超。轮到我的时候，年轻女医生手里的仪器在我的肚子上转来转去，我焦急地问：“宝宝怎么样？”医生迟疑着说：“其他的倒都正常，就是肚脐正好遮住了孩子的心脏，你出去休息下，或者转一转，让孩子转个位置。”

看我出来，正在走廊里乱转的叶亮焦灼地迎过来问怎么样?我对他无力地笑笑说：“别担心，不会有事的。”20分钟后，我再次躺在床上。这次，年轻医生又叫了一个老医生过来帮她看。直觉已经告诉我，宝宝肯定是有问题了。我的心缩成一团，不敢去看医生的表情，在心里一遍遍地祈求上帝保佑我的宝宝!

两位医生反反复复地看B超，叶亮也被叫了进来，医生表情严肃而郑重地说：“你们的孩子心脏发育异常，室间隔缺损，右心室双出口，是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你们考虑一下，趁孩子还没生，最好是引产。”

我的头“嗡”一下就炸了，泪水夺眶而出。叶亮紧紧抱着我，眼泪瞬间湿了我的衣裳。

2

恢复思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电话。听到你熟悉的声音，我只叫了一声“爸”就痛哭失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你在那头急得疯了一般，听我断断续续说明原委，你只说：“乖，等着，爸这就去。”就撂了电话。

十几公里的路，你只用了不到20分钟。看到你风尘仆仆地进来，我已经哭得肝肠寸断。叶亮把医院的报告单拿给你看，你颤声说：“怎么会这样？肯定是医院搞错了，我们两家都没有这个病史，你们俩身体也挺健康的，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咱不能被一棍子夯死，再换家医院检查，我陪你们去!真不行，咱就去郑州，去北京……”

你的话重新点燃了我的勇气，我们又接连去了3家医院，却一次比一次绝望。所有的结果都一样：胎儿心脏发育畸形，如果不引产，生下来存活的几率也很小。就算能活，也需要高昂的医疗费……

那天晚上，我和叶亮在电脑上查了一夜先天性心脏病。我们矛盾纠结，要不然，就生下来，万一发生奇迹呢?你把我叫过去说：“妞啊，咱可不能冒这个险，你要是生下来，以后会搞得你们倾家荡产，孩子也受罪。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我粗暴地打断你：“爸，你这是什么话？当初我有病的时候，你怎么不把我扔了？他是我的孩子，我要他！哪怕拿我的命去换他，我也愿意！”我疯了一般声嘶力竭地大吼，情绪完全失控。

你颓然坐在沙发上，嘴角的肌肉不停地抽搐。强抑内心的烦躁，平静地说：“妞，爸知道你心里难受。这种滋味，爸爸不是没有尝过。”

我诧异，听你继续说：“在你哥前面，你还有一个姐姐。那是我第一个孩子，都长了两岁了，突然发烧，没救过来……当时我和你妈，都不想活了。你说得对，如果能拿命去换，我也愿意……”你突然间老泪纵横。“可是日子还要过下去啊。后来，我们又有了你们3个。你看，你们几个，不是个个都健康聪明。”

我怔着，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现在你揭开伤疤给我看，只是想让我明白，有些东西，该放手的时候必须放手。

3

我住进产科病房，等待手术。叶亮要上班，你便每天守着我，讲村里的趣事，讲我小时候的事情，来分散我的注意力。

手术安排在5月22日。进手术室之前，你拉着我的手哭了，说：“妞儿，不怕，爸爸在外面。”我的身体缩在毯子里，疼痛一阵一阵地袭来，更疼的是我的心。为什么我要一次次地让你跟着担心，难过？从手术室出来时，看见你我恍如隔世。你看着我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疼地哭了。

你开始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跑。你的饭每天都不重样，惹得同病房的产妇个个羡慕。

有一次你来的时候额头上青紫一片，我追着问你，你躲躲闪闪，只说不小心碰了。后来躲不过才说，过马路时没有看红绿灯被车擦了一下。我大惊，再不肯让你送饭，我怎么能放心让一个70岁的老人每天穿行在车辆汹涌的马路上？可是你说：“医院的饭哪能吃？你要好好补补才能尽快恢复!”

4

出院回家，还要休养一个月。不准看书看电视电脑，叶亮要上班不能在家里陪我，你便和妈留了下来。怕我寂寞，你戴着老花镜读书给我听，还给我唱戏。说实话你唱得真不怎么样，常常跑调。妈总是嘲笑你，可你不在乎，洋洋得意地说：“又不是唱给你听的，我闺女爱听就行。”

出了月子，你和妈回了老家。而我似乎回不了原来的生活状态，读书、写字、思考、理书稿的时候，我常常不禁想起已经去了天堂的宝宝，思维便刹那间一片空白，泪流满面。我不肯出去，怕别人问我的宝宝时无法回答。甚至听到外面孩子的笑声，我也会突然掉泪。

我的脾气变得急躁，动不动就发火，流泪、摔东西，和叶亮的关系也越来越坏，他回家越来越晚，我的猜疑愈加频繁，甚至偷偷查他的手机，闻他衣服上的味道……

直到那次，叶亮深夜未归，我终于崩溃，不顾已是午夜，给你打电话。仍然是那样，你迅速赶过来，听我说清原委，你沉默了。你没有像我期待中的那样强烈谴责叶亮的所作所为，却对我说：“妞，你要相信叶亮，他不是会背叛家庭的人。只是，你再这样逼他，怕就真把他逼跑了。那样，你这个家，就彻底毁了。”我靠在你的怀里，无助地哭：“爸，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凌晨3点，叶亮回来了。原来他的车坏在路上，手机也没电了，没法和我联系。

你又留了下来，每天逼我带你去公园唱戏，去菜市场和小贩唇枪舌剑地讨价还价，甚至让我和叶亮带你去旅游，你说你还没去过杭州呢。

于是，我们3个人去了杭州。在美丽的千岛湖，那浩渺清澈的湖水，洗去了我所有的怨懑和伤痛。

我慢慢忘掉了那个孩子，又回到了世俗的欢乐之中，心胸豁然开朗，一路兴致勃勃地给你讲解每一个景点。你在我的笑声中欣慰地落泪，你说：“妞啊，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后来我才知道，你和叶亮偷偷去问过医生，我的狂躁、猜忌和狭隘，是因为得了产后抑郁症。你使尽种种办法，终于带领我走出阴影。

爸爸，这一生，还会有谁比你更好？你这样一次次不遗余力地努力，只是为了在你的有生之年，让我更多地享受快乐和幸福。你始终站在我身后，随时随地准备着帮我应付困难和麻烦。

我想：这一生，无论上帝会给我多少不幸和灾难，只要他给了我这样一个父亲，就不能说他没有给我礼物。你是上帝送来的天使，为我的生命播洒恩泽和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