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有一条刻着“我要疼爱苏唐一辈子”，但这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淡。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这道伤痕，落下泪来——原来，他真的爱过自己。

只是，现在不爱了。

一

晚上8点。

灯光昏黄的星巴克里，苏唐紧紧握着摩卡星冰乐，冰冷的咖啡把她的手指都刺得生疼。她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俊秀男人，眼看着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对不起，唐唐，可是我想我们并不合适。我太贪玩，不喜欢承担责任，更给不了你所向往的婚姻。我爱你，但你适合更好的男人。”

“约瑟夫，你的意思是……分手吗？”苏唐艰难地问。

“你可以这样理解。”

“为什么？我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都可以改。”

真丢脸。苏唐默默想着。

她和约瑟夫交往已经两年了。苏唐不是对于他的周期性失踪没有怀疑，不是对于他的冷淡没有预感，虽然早就在心里做好了最坏打算，但当她真的面临分手时，还是做不到想象中的云淡风轻。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约瑟夫，极力忍住哭泣，但还是好像三流电视剧的女主角一样轻轻啜泣了起来。她的眼泪打湿了睫毛膏，眼皮那儿就好像熊猫一样，乌漆漆一片。约瑟夫没有给她递纸巾，只是皱了眉：“别哭了，大家都在看，很丢人。”

“不要分手好不好？我爱你，我离不开你！”

“唐唐，尊重我的选择好吗？”

“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

“没有！”约瑟夫急躁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你总是喜欢瞎想，我已经受够你的疑神疑鬼了！你早就不是当初的你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约瑟夫！”

苏唐急忙站起身，没想到弄翻了面前的小桌，把面前弄得满是狼藉。约瑟夫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疼痛好像破碎了的镜子，明晃晃的，每一片都深深扎进她的肌肤、骨骼，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小姐，你没事吧？”有人关切地问她。

“没事。”

只是很疼而已。

二

离开约瑟夫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难过。

苏唐抱着手机，每隔一小时给约瑟夫发消息，就连睡觉也把手机放在枕边，唯恐约瑟夫回心转意找不到她。可是，她的手机就好像死了一样安静，除了天气预报之外没有任何声响。就在她开始怀疑她的301块话费是不是不翼而飞、手机停机的时候，又有短信进来了。她急忙拿过手机，没想到是电影院发来的信息。她轻轻念着短息：“今日电影全场半价，包括《盗梦空间》、《魔法师的学徒》等国际大片，幸运观众还将获得爆米花一份……”原来《盗梦空间》已经上映了？那么快？

和约瑟夫分开之前——是的，她坚持认为“分手”这个词不符合他们现在的关系——在和他分开之前，他们曾经依偎在一起看杂志，然后商量下个月要去看这部电影。因为刚毕业的关系，他们穷得就好像地窖的老鼠，苏唐已经半年没有买新衣服，但是她给约瑟夫买的时候从来没有手软过。

约瑟夫是那么英俊，那么与众不同的男人，他怎么能穿便宜的地摊货？他修长的腿只适合在李维斯或是箱子的牛仔裤里，他漂亮的下巴只能用BOSS的须后水，他打鼓的洁白手指只能用好的护手霜来呵护……

她已经想好了看电影时要顺便去电影院旁的商场逛逛，给约瑟夫买一条李维斯的牛仔裤，然后散场后和他一起散步回家，心情好的话也许能吃几串烧烤，喝点啤酒。她算好了一切，唯一没算到的就是约瑟夫的离开……

苏唐想着，泪水忍不住一滴滴滚落，她急忙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她独自一人坐着公交车去了市区的电影院，花了五十块钱买了电影票，位子是最靠边的。电影院里弥漫着爆米花甜丝丝的味道，情侣们的窃窃私语声从来没这样刺耳过，可就算是这样，也影响不了苏唐认真看电影的心情。

她喜欢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她爱他的脸。

有别于《泰坦尼克号》上那个放肆、青春又英俊的画家，十年后的莱昂纳多有着另一种熟男的魅力。随着他一次次历险。苏唐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好像做云霄飞车一样，起起落落。道姆•柯布是那么爱他的妻子，她忍不住把她自己幻想成梅尔，而约瑟夫自然就是道姆•柯布了。她是那么爱他，她也愿意铸造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和他一起变老。

盗梦……真是一个很有趣的职业。

如果能进入别人的梦境，看他们都在想什么，甚至左右他们的思想，那该有多神奇，多美好。如果她有这样的能力，第一件事就是进入约瑟夫的梦境，看看他到底为什么要分手。她坚信只要努力世界上就没有不过的难关，约瑟夫和她分开一定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只是苦于对她开口。如果真的能进入梦境的话，她一定能找到约瑟夫和她分开的真正原因，然后他们才能在一起……

可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幻想罢了。她从来就不是那个可爱的造梦师，她只是要朝九晚五上班的办公室小文员。

电影散场的时候，一对对情侣相拥着离开，她一个人落寞离去。回到家中，她吃了一粒安眠药入眠，临睡前手里紧紧握着手机，生怕约瑟夫会突然找她。在睡神的网撒向她之前，她脑中还回放着今天看的电影，心想：要是真的能盗梦就好了，要是能盗梦该有多好……

然后，她睡着了。

三

“苏唐？好有趣的名字！又是酥又是糖的，你一定很甜，你的小名是不是叫甜甜？”

喧嚣的舞池里，苏唐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棉布裙子、清汤挂面的少女涨红了脸。少女紧咬着嘴唇，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少女几乎不敢看光芒四射的鼓手一眼，无助地搓着衣角，而苏唐突然认出这个少女就是她——这是她和约瑟夫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约瑟夫……

这果然是在做梦吧。她永远不会忘记，三年前，她在学校的舞池里和约瑟夫第一次见面。三年前的她穿着傻气的棉布裙、白球鞋，也不懂得化妆，只知道背单词、考级，与酒吧的吵闹格格不入。她的父母在她十岁的时候就离异了，所以她非常讨厌自己的名字，讨厌别人问她是不是爸爸姓苏，妈妈姓唐，勾起她想遗忘的回忆。她没想到这个鼓手居然会说她的名字“有趣”，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被触动了。

约瑟夫……这就是三年前的他吧。

三年前，约瑟夫是大四的学生，穿着破旧的牛仔裤和淡蓝色的T恤，头发生机勃勃地竖起，长得有点像她最喜欢的男演员严宽。他的身上洋溢着青春、洒脱的气息，和毕业后穿西装、打领带的小白领看起来是那么不同，苏唐几乎都没有认出他来。苏唐呆呆看着他，听到有人在说：“这样纯净的小丫头真是有趣，和以往认识的女人都很不一样。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是谁在说话？为什么声音那么像约瑟夫的？

苏唐四下张望，但是什么人都没看到。就在苏唐迷惑之际，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说：“为什么她对我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我一点都不吸引她的注意力吗？”

苏唐终于意识到，她听到的是约瑟夫的心声，心脏也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眼看着约瑟夫向着“苏唐”献殷勤，微笑着介绍着自己的名字，也看到“苏唐”几乎不加掩饰的火热眼神。第一次见到约瑟夫时的惊慌与欣喜的感觉她记忆犹新，但当时的她只记得喧嚣的音乐、约瑟夫的微笑，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当时的举止有多么傻气。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场邂逅的感觉真是很奇怪，苏唐没看自己几眼，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约瑟夫的身上。

约瑟夫真是帅气。

英语系大三的“苏唐”所接触的都是文科班文文弱弱、比女生还娇妻的不美男但是很“花样”的中性体，第一次和朋友去学校的酒吧玩没想到遇到了计算机系、会打鼓的约瑟夫，只觉得世界都在瞬间变成了彩色。不是俗气的约翰、亚瑟、杰夫，他是约瑟夫，就好像西班牙王子一样，英俊又高贵。苏唐站在距离约瑟夫十厘米远的地方，留恋地看着约瑟夫嘴角的酒窝，明亮的眼睛，伸出手想触摸他的脸颊，没想到手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她顿时难过了起来，看到“苏唐”没心没肺的笑容，突然有点厌恶。

“你高兴什么？再过几年他就会甩了你，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苏唐，你真是笨蛋！”

“苏唐”当然听不到未来自己的诅咒，花枝乱颤地笑着，甚至还装勇敢，喝了一瓶啤酒。“苏唐”是第一次喝酒，苦涩得想哭，没过多久就去洗手间吐了，回到座位的时候，约瑟夫递给了她一张纸巾。她感激地笑着，那个声音又在说：“她笑起来的样子还蛮可爱的。”

约瑟夫在夸她可爱……

苏唐呆呆地看着约瑟夫，直到闹钟声把她吵醒。她看看时间，发现现在才12点05分，也就是说她那么久的梦其实才做了五分钟。她把定错的闹钟关上，呆呆回想着分外清晰的梦境，只觉得一切太匪夷所思了。她又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地重新睡去，而她这次梦见的却是打篮球、打游戏这些她从来不喜欢的东西。

四

第二天，苏唐带着两个崭新的黑眼圈去上班，一整天都是浑浑噩噩的。她回想着昨天分外真实的梦境，越想越奇怪，只觉得有什么事情的真相就在眼前，但是却无法触及。她烦躁地挠着头发，没想到无名指的戒指缠到了头发上，怎么也解不开。她一狠心拿剪刀把缠到戒指里的头发剪断，呆呆看着手上的戒指。

这枚镶嵌着水钻的银戒指是约瑟夫送给她的，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的礼物。她还记得约瑟夫把戒指戴到她的无名指时的欣喜，也记得他当初承诺说结婚的时候给她买一个大钻石，但现在回想起来，一切真实恍然如梦。 她把戒指摘下，让它在桌上转动。她看着它旋转慢慢变慢，最终静止，听着戒指倒在玻璃台上的清脆声响，然后重新把戒指戴在手上。她突然很庆幸约瑟夫送了这个戒指给她，好让她思念的日子不用那么寂寥。

至少……他曾经深爱过她吧。

应该是的。

在网上闲逛了几个小时后，苏唐上床睡觉。她想起了昨晚的美梦，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竟是对于睡觉极为期待。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身处下着大雪的户外。她看着满街的彩灯、喜气洋洋的人们，再看着站在路灯下，把手放进约瑟夫口袋的“苏唐”，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她看到约瑟夫把钱包掉在地上都没发现很着急，大声让他捡起，但约瑟夫似乎一点都没察觉。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苏唐激动地看着约瑟夫把戒指戴到了“苏唐”的手上，看着“苏唐”红彤彤的脸颊，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那时候，真是好幸福啊。

就算是在路边摊合吃一碗米线，就算是礼物只是廉价的银戒指，但是幸福还是满得就快溢出来。她看着“苏唐”冻得通红的脸颊，眼泪在寒风中风干。那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语气出奇温柔：“真是傻丫头。只要一百块钱的礼物居然会让她那么高兴，真是好满足。我突然有种对她好，和她在一起一辈子的冲动。这是怎么了……”

苏唐呆呆看着约瑟夫吻上“苏唐”的嘴唇，脸也不由自主地变红。她清晰地记得初吻时的忐忑不安和兴奋，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通红的面颊上很快就蒸发，在脸上留下冰凉的痕迹。她看着“苏唐”踮起脚，迎合约瑟夫的高度，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摘下戒指，和“苏唐”一起把戒指放在掌心细细端详，没想到一个不留神把戒指掉在了地上。

“骨碌……”

戒指在地上永不停息地旋转着。

它在路灯下散发着淡淡的银光，不知疲惫地旋转着，好像到了时间的尽头也不会停止似的。约瑟夫和“苏唐”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但苏唐并不关心，她只是死死盯着戒指，看它什么时候才会停止旋转。她从天黑一直站到了天明，整个人都冻成了冰块，而戒指还在雪中孤独地旋转着。她颤抖着手把戒指重新戴在手上，身体的温度也因为戒指的冰冷而变得彻骨地凉。

不会停……难道这是在梦中？难道真的进入了约瑟夫的梦中？听到的说话声音就是他的内心想法，我现在是在他的回忆里！难道真的能“盗梦”？

“铃……”尖锐的电话声让苏唐猛然惊醒。她接了对方打错的电话，看看时间，发现现在是凌晨3点。她打开灯，摘下戒指，让它在桌面旋转，没过几秒它就停止了转动。她呆呆看着它，突然意识到方才发生的一切有可能并不是她的幻觉，她有可能进入到了约瑟夫的梦中——只是，并不是她想象、构造出的梦境，是约瑟夫梦中的记忆。

可是，这一切是不是太玄了点？

她给约瑟夫家里打电话。

也许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关系，约瑟夫居然接了电话。他一听到是苏唐的声音就想把电话挂断，但苏唐哀求说：“约瑟夫，我有事情要问你！拜托，只要一分钟！”

“什么事？”约瑟夫不耐烦地问。

“你是不是睡觉了？”

“是，有问题吗？”

“没有！那……你送戒指给我的时候，是不是把钱包丢了？”

“是啊……我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约瑟夫警惕地问。

“我……”

“算了，我不想知道。你有调查我的精力不如重新找个男人吧。我睡了，以后不要打电话给我。”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苏唐心中难过，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约瑟夫的准时睡觉表示高兴。

五

苏唐的秘密让她快乐无比。

她找到了进入约瑟夫记忆梦境的规律，12点前必须睡觉，但是什么时候醒来完全就看约瑟夫的生物钟或是依靠闹铃。她是那么迷恋过去的小时光，几乎不想回到现实之中去。她跟着约瑟夫一起上班、一起打球、一起打游戏，也看着他吻“苏唐”，看着他在回家的路上吹起口哨。她知道了和她争吵后，约瑟夫会一个人站在天台上抽烟，也知道他和男生单独相处的时候会骂脏话；临近毕业，他的压力非常大，他退出了乐队，开始拼命撒简历，卑躬屈膝地找工作。每当求职失败，他会用最恶毒的语气骂着用人单位，苏唐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她所爱的约瑟夫。

但这一切都不影响她爱他。

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她都爱他。

每次在梦中，都会有白光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而那白光隐约是什么地方的入口。苏唐跟着约瑟夫的回忆重温着他们之间的恋情，站在约瑟夫的角度看待她自己，一切也变得客观而有趣。她和约瑟夫一起上课、找工作、喝酒、哭泣，也慢慢把每天的梦境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要不是戒指真分不清什么时候在现实，又有什么时候在梦境。

今天，她看到了约瑟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他打电话告诉“苏唐”今天晚上他加班不能回家，然后关了机，和那个红发美女一起喝咖啡。他们聊得是那么开心，送别的时候约瑟夫很绅士地送红发美女回家，也看到了她居住的城堡一样的豪宅。苏唐屏住了呼吸，想看约瑟夫会不会去红发美女的房间，只听见那个声音说：“真是有钱……她能住别墅，我和唐唐只能住出租屋，这就是命运的不同吧。我到底要奋斗多久才能住别墅呢？”

约瑟夫……

苏唐看着约瑟夫闷闷不乐地回了家，也看到“苏唐”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心情不好的他，只觉得有点啼笑皆非。那个傻丫头以为约瑟夫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难关，用自己的温柔、温暖的身体来抚慰约瑟夫的伤痛，忍受着约瑟夫野兽一般的爱抚。她看着“苏唐”微微皱起的眉头，突然落下泪来。

为她，也为自己。

后来，类似的情景越来越多。

随着约瑟夫职位的升高，他出去应酬的时间越来越多，和那个女人见面的次数也慢慢增多。约瑟夫的谎话其实并不高明，但“苏唐”毫无理由地相信他，就算是在他身上闻到了别的女人的香水味也觉得是自己多心，背叛了他们之间纯净的爱情。约瑟夫用越来越多的时间在想着那个红发美女，开始烦躁他和苏唐的关系。有时候，他想和红发美女断了，一心一意对“苏唐”好，但更多时候，他开始看“苏唐”不顺眼。他嫌弃她的容貌、她的身材、她的个性，而苏唐终于明白了约瑟夫那阵子经常发脾气的原因是什么。

原来，不是她不够好，只是因为他不再爱她了。

当她看到约瑟夫和那个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king size的大床上，一起喝香槟的时候，她的心已经痛得几近窒息，说不出话来。她茫然地看着身材微微发福，眼中有着红血丝的约瑟夫，近距离地看着他依然英俊的脸，手指再次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六、

终于知道了约瑟夫离开她的原因，但苏唐并不快乐。

她可以接受她不够好、约瑟夫工作压力太大、两个人暂时疲惫了，需要调整等形形色色的理由，但她不能接受自己深爱的男人爱上了别的女人的事实。

她开始一遍遍看着《盗梦空间》，寻找事情的解决办法。她想到既然道姆•柯布可以在别人脑中植入一段记忆，那她也一定可以。要植入记忆必须到达记忆的深处，也许那转瞬即逝的白光就是进入二层、三层梦境的通道？就算是爬雪山、过草地，历尽千辛万苦，她也要在他脑中植入深爱她的记忆，和他在一起，永不分离。

打定主意后，苏唐就好像特警队员一样行动了起来。她密切关注着白光发生的时间、地点，但是这白光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每当她发现白光，并且朝着它冲过去的时候，那道白光早就消失了。她只好在约瑟夫的记忆里继续待着，看着他向那个美女献殷勤，说一些她早就听他说过的笑话，也看着红发美女被逗得前仰后合。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约瑟夫讨女人喜欢的能力，一开始觉得心里很痛，后来慢慢地，她也就习惯了。她好像看电影一样看约瑟夫的生活，看他上班、泡吧、调情、醉酒，突然有一种不耐烦的感觉。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

可能是在梦里太过劳累的关系，她今天起床比往常晚了十分钟，心急火燎地赶到公交站台，但公交已经开走了。下一次的公交要在二十分钟后，但现在这个时间点很难打车，估计这个月的全勤奖就这样泡了汤。苏唐郁闷地等着公交，没想到一辆黑色别克停在了她面前。车主摇下车窗，对她微笑：“苏唐，你再等下去肯定迟到，不如坐我的车一起去？”

“你是……”

“我是工程部的王斌，你是不是不认识我？”

“啊……”

苏唐和工程部的人确实不熟，但依稀记得自己见过这个男人，一咬牙就上了车。王斌不爱说话，车子很整洁，听的音乐很轻柔，也舒缓了苏唐的紧张。她呆呆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听到王斌问：“苏唐，你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好？我看你黑眼圈很重。”

“有点失眠。”苏唐勉强笑着。

“睡前喝牛奶的话有助于睡眠，你可以试试看。还有，最好在睡前用热水泡脚……对不起，我的话是不是多了？”

王斌从镜子里看到苏唐奇怪的脸色，急忙道歉，但苏唐突然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说：“对不起，可我并不是在笑你，我只是觉得很少有男人这样细心，很惊奇罢了。”

“很多男人都会很细心啊。”

“有吗？”

到公司的时候，他们已经相谈甚欢了。王斌邀请她参加晚上的唱K聚会，苏唐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而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同事的聚会——要是没和约瑟夫分开，她一定更喜欢在家里收拾家务，陪他一起看电视吧。

晚上，大家在银乐迪聚会，苏唐惊奇地发现她的公司居然有那么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约瑟夫总是说她唱歌不好，所以她不肯唱，但是王斌带头起哄，逼着她唱，她无奈之余只好随便唱了一首蔡琴的《你的眼神》。她的声音不是清脆娇媚的娃娃音，略带一点沙哑，唱这首歌效果极好，全场都为她鼓掌，还都在说她是故意谦虚。苏唐真的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喜欢听她唱歌，惊喜之余都不会说话了，而王斌笑着说：“看来以后必须多喊你出来，做我们的镇KTV之宝。”

大家都笑了，苏唐也笑了。

七

这个由同事组成的“吃吃喝喝腐败组”很快就和苏唐混熟了。他们的个性和苏唐极为投缘，苏唐跟着他们一起唱歌、看电影、爬山，生活比以前充实了很多。她不再整天等着约瑟夫给她打电话，也第一次觉得每次做梦都梦见约瑟夫的生活有些无聊——她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梦境了。

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了转机。

苏唐打着哈欠看着约瑟夫和酒吧新认识的女人一夜情，在窗边看着月光，突然觉得眼前一亮，整个人也在瞬间到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在一片苍茫之中，她冷得瑟瑟发抖，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她紧张了起来，下意识地拿着戒指在地上旋转——幸好，戒指一直没有停止，这还是在梦中。

她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冰冷的雪让她的脚冻到麻木，白晃晃的雪花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看着遥远的那个黑点，朝那里进军，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什么落脚点。这里的风实在是太大，她无数次跌倒，远处的黑点清晰可见的时候，才发现那居然是一棵参天大树。她站在树前，看着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

原来她居然到了约瑟夫的底层记忆。

大树上的文字形形色色，有“我要考第一名”、“我要找漂亮的女朋友”这样幼稚的话语，也有着“我要事业成功”这样的远大抱负。文字的深度有深有浅，时不时在变化着，应该是实现这个心愿的坚决程度有关。树上有一条刻着“我要疼爱苏唐一辈子”，但这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淡。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这道伤痕，落下泪来——原来，他真的爱过自己。

只是，现在不爱了。

苏唐知道，要是她在树上深深刻下“爱苏唐”的字样，约瑟夫会回头，但是当她真的有机会挽回的时候，她犹豫了。她想起红发美女的笑声，约瑟夫发福的肚子，满嘴谎话的嘴脸，呆呆站在树前，没有动手。就算这次她真的成功，但下次呢？下下次呢？永远要催眠他才能和他不分离吗？她要的是一个背叛了自己的男人吗？

到底……要不要重新让他爱上她？

风雪中，苏唐站了两个小时，直到她重新回到了约瑟夫的床边还没有动手。她的戒指在桌上旋转着，她近距离地看着约瑟夫平静的睡容，突然有些认不出来他了。一个月前，他还是眉目清秀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样？稀疏的头发、松弛的肥肉、糟糕的打呼……这真的是她当初那么眷恋的少年吗？

她低下头，轻轻吻着约瑟夫的嘴唇，当然还是什么都没碰到。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空气中蒸发，而她知道她终于得到了解脱。

八

“苏唐，明天去不去野外烧烤？”王斌在QQ上问她。

“当然。”

苏唐轻轻笑着，戒指扔到了垃圾箱。它在垃圾箱里转了几圈，然后被废纸覆盖，再也不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