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背后的天使
她4岁学会缝纫与编织,5岁知道如何写字、画画,12岁时举办了首次个人画展。她不是一个天才,而是一个没有手的小女孩。她的背后,有一个伟大的母亲。
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走进教室,胳膊底下夹着一卷东西。学生们又笑又闹,好不容易才在各自的课桌前坐下。这是2004年的秋天,他们刚刚开始在罗马尼亚卢佩尼第一小学读五年级。
他们要开始学习一些新科目,每一科都由新老师来教。西蒙尼·布卡正是美术课的老师。学生们喜欢上他的课,他知道如何用温和却威严的声音来让学生听话。尽管学生们在第一堂课就准备好了画笔和白纸——过去他们上美术课时也是这么做的——但他们惊讶地发现竟然用不着它们,接下来的第二三堂课也是如此。布卡开始给他们讲有关绘画和艺术的故事,让他们明白线条不仅仅只是线条,颜色也不仅仅只是颜色。他的眼睛细细地观察着课堂中的每一张脸孔。他教书已经有31年了,能看出来学生中谁是真正喜欢绘画的。如果能发现’一个真正有天分的孩子,他会非常高兴。
坐在中间的一个棕色头发的小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她聚精会神地倾听他的讲述,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用一句常用的话来形容:她真的听进去了。她面前的课桌上摆放着水彩颜料、画笔、炭条、铅笔和纸张,但她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画画。他对此很肯定,这种肯定是基于一个事实:这个小女孩没有手。她的右手是长在手肘上的三根豆子大小的手指,左手也几乎如此。或许,这正是布卡整整三节课都没有叫学生们画画的原因,他想保护这个小女孩……但今天,他必须让大家画画了。他没有跟她说一句话,他也不想说。在其他人画画时,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不想让她感觉与别人不同。“这些年来她大概已经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了。”布卡告诉自己。
在向学生们解释了应该怎么做之后,布卡坐在讲桌后,脑子里还想着小女孩——名单上列着她的名字,罗克萨娜·伊里米亚。“其他老师可能都可以给她特殊照顾,只让她读读课本,但画画怎么办?怎么交书面作业呢?”这些问题他暂时没有答案。
“老师!”
他从沉思中抬起头,努力辨认这个羞涩却足够响亮的声音是从哪里传来。
“我可以不把整张纸涂满颜色吗?”
他感到很震惊。提问的是罗克萨娜,那个没有手的孩子。女孩的表情很安静。布卡立刻站起来,朝她的课桌走去。她所画的轮廓正如他要求的那样是由很小的方块构成,非常完美,轮廓内所填的颜色也好得不可思议,一点也没有把颜色涂出界。布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教书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完美的作业。而且还是出自一个没有手的小女孩!
罗克萨娜就这样赢得了布卡老师的心。从那天起,他看着她进步,单独辅导她。这位有天赋的孩子正一步一步实现她的愿望。
戏剧人生的开始
“妈妈,我必须为展览准备几幅画作。”罗克萨娜朝妈妈嚷道。
加布里埃拉·伊里米亚正在水池边洗碗,她身高米,丰满却不肥胖,留着一头棕色的短发。她听到了罗克萨娜的话,却不想回答。过去的两年里,罗克萨娜画画的事已经快把她弄疯了,布卡老师也总跟她说罗克萨娜有天分。
“妈妈,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罗克萨娜追问。
“我听到了,我当然听到了!我不是聋子!随便你吧,但不要认为我会帮助你……嗯!展览!”伊里米亚提高了嗓门。
“我不要你帮我,我只是让你知道。”罗克萨娜回敬了一句,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加布里埃拉虽然已经洗好了碗,但她还是站在水池前,一颗泪珠出现在她的脸颊上,但她立刻用手背把它擦掉了。她不喜欢对女儿吼叫,她只是不想让女儿做无用功。这是她自己的方式:爱她,却不纵容她。没人知道做一个母亲对她意味着什么,没人知道她所付出的代价……一切都回到了记忆中。
嫁给奥利尔三个月后,20岁的加布里埃拉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在当地的窗帘厂工作,42岁的丈夫是发电站的工人。他们非常想要孩子,但情况似乎并不好。怀孕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加布里埃拉感到腹部剧痛。在医院做过检查后,医生给她开了一张处方,说一切都会好的,就让她回家。之后,她又出现了几次非常强烈的宫缩。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到了怀孕7个月的时候,更强烈的宫缩出现了,医生给她验血,并建议她卧床休息。为此,她放弃了工作。
8月27日,一个周四的早晨,加布里埃拉很早就醒了,她确定孩子会在这天出生,她很高兴自己排除万难熬到了最后。此时,她很兴奋,她即将见到这个给她制造了许多麻烦的宝贝孩子。奥利尔已经出去上班了。7点30分,她在一名邻居的陪同下出发前往镇上的医院。行李早在几周前就准备好放在门口了,全新的婴儿服装也整齐地摆在衣柜里。
12点15分,生产室忽然安静下来。加布里埃拉停止了喊叫,助产士保拉也不再催促她屏气用力。接生的医生把孩子交给儿科医生,后者默默地接过来按正常程序为新生儿清洁呼吸道。直到孩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喊后,加布里埃拉才意识到,刚才生产室里太过安静了。婴儿刺耳的叫声对在场的每个人而言都像是一种兴奋剂。他们开始跑来跑去,仿佛没人明确知道他们该做什么。
但他们的脸上都出现了惊骇的表情。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儿如此忙乱?我要死了吗?”加布里埃拉紧张极了。
她几乎肯定自己出问题了,是她自己出问题了,而不是她的孩子,因为她听到孩子的哭喊声了,这意味着孩子没事。
助产士保拉走近她身边,抚摸她汗湿的头发,温柔地跟她说话。
“亲爱的,你没事,你刚生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金发女孩。只是…一她有点问题……嗯,她没有手。”
加布里埃拉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接着她开始尖叫、哭泣,一种可怕的恐惧笼罩着她。
“求求你,让医生先给我丈夫看看小孩子!”
对奥利尔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震惊。他在走廊里等待孩子的出生,现在除了用头撞柜子,他什么都做不了。
罗克萨娜出生几个小时后,儿科医生跟孩子的父亲解释说,这个女孩的残疾可能不仅限于缺少双手,问题或许更严重。
“她可能严重残疾,长大后,她可能不能说话、吃饭或走路。对你们而言,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把她转送到残障之家,在那里她能得到适当的照料。”医生告诉奥利尔。
被击垮的父亲签字表示同意,他希望这个无辜的小生命得到最好的照顾。加布里埃拉并不完全赞同这个方案,但想到自己可以随时探望孩子,她略感安慰。就这样,出生8天后,小罗克萨娜被转到医院附近的残障之家。伤心欲绝的加布里埃拉回到公寓,身边没有期待已久的孩子。
我要见到我的女儿
加布里埃拉乘公共汽车去看她
的孩子,一路上她没有心思看风景,一直想着为什么生活给她这样的安排,为什么她不能把孩子抱在手上,喂养她,亲吻她的全身,看着孩子的小脚、小手……为什么?到达残障之家时,她依然深陷在曾经的梦想和破碎的希望中。就像童话里描述的一样,“邪恶的巫婆”装扮成照顾孩子的医生接待了她,后者轻率地跟她说不许她看孩子。“你们这些年轻女人,生下孩子,然后抛弃他们。”医生冷冰冰地说道。加布里埃拉一点也不明白,这个她平生第一次见到的女人究竟是怎么了?她开始哭泣,要求见自己的女儿,就一小会儿。“不行,永远都不行。你不要再踏进这个地方。”这是加布里埃拉得到的唯一答复。
三个月来,她每天都去残障之家,每次都无功而返,一次也没见过她的孩子。一看到她,女工们就会关上门。加布里埃拉常常坐在围栏那儿等待,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当她等累了,就坐公共汽车回家。后来,她越来越少去那里,直到最后放弃。她告诉自己说医生们是对的——她的孩子严重残疾,她必须永远放弃她的金发小女孩。她收拾好整齐摆放在衣橱架子上的所有小衣服,把它们送给了一个贫困家庭。她不再愿意经过公共汽车站,也不再问“为什么?”。
小罗克萨娜出生后大约一年四个月,她的父母依然对她一无所知。奥利尔由于脊椎问题住院接受治疗,加布里埃拉去探望他时,一名警察带着传票出现了。他说事情很紧急,奥利尔夫妇中的一人必须去一趟医院的法律部门。加布里埃拉一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二天,她坐公共汽车去了医院。当她被领进律师办公室时,一位面目和善的老年妇女向她问好。
“残障之家里有一个名叫罗克萨娜·伊里米亚的小女孩,她现在一岁四个月大,你是她的母亲吗?”律师问。
“是的,就是我。”加布里埃拉困惑地回答,但听到她女儿的名字让她的心为之一震。
“你知道你被控抛弃你的女儿吗?”
加布里埃拉感觉自己的血液沸腾了。她试图说些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你没有去探望她,现在一个荷兰家庭想要收养她,他们需要你签字同意永远放弃女儿,你同意吗?”律师继续说道。
加布里埃拉再也无法忍受了。这个年轻的妈妈开始语速飞快、口气坚决地告诉律师一切:儿科医生建议他们把孩子转送到残障之家,坏医生不许她看孩子,她等在残障之家外面哭泣……她不会签任何文件,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见到女儿!律师一直听着,最后意识到这个女人没有说谎。她叫了辆车,和加布里埃拉一起离开。加布里埃拉这才知道,那个“邪恶的巫婆”大约一年多前就不再管理残障之家了。
她们来到残障之家时,有50多个孩子正在房间里玩。
“嗯,你能认出你的女儿吗?”律师问加布里埃拉,因为她知道孩子出生8天后加布里埃拉就再也没见过她。
大部分小孩都坐在地上,或在地上爬,他们大多手里拿着玩具。加布里埃拉的目光迅速被一个正试图抓起一个立方体的瘦小的金发女孩吸引。她径直走过去,把小女孩抱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忽然意识道,自己有一个正常的女儿,只是没有手罢了。但这真的很重要吗?为了让加布里埃拉平静下来,女医师给她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她一边哭,一边诅咒着长时间阻止她见女儿的坏医生。当平静下来一点后,她开始和女儿玩,她被告知可以在每天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之间来看孩子。“直到你们互相习惯彼此。”律师对她说。
奥利尔出院后,两人一起去了残障之家。金发小女孩一看到他,就冲到他面前抱住他。她长得和她的父亲像极了。每天他们都去残障之家,还带罗克萨娜到镇上玩。但每天的分别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越来越痛苦。于是,年轻的母亲下定决心,告诉律师说她会把女儿接回家,她无法离开罗克萨娜……加布里埃拉也等不及丈夫买齐所有的必需品了。她问邻居借了一些孩子穿的旧衣服,然后去残障之家,写了一张声明,保证她不会把孩子送回来。就这样,在女儿出生一年五个月后,加布里埃拉把她带回了家。仿佛有人揭掉了蒙在眼睛上的黑纱
怎么抚养一个没有手的孩子呢?大多数没有经验的父母都不知道怎么应付一个正常的孩子。当周围人看着你的女儿,责备地问你对她干了什么或者她出过什么事故时,你该怎么做?
加布里埃拉本以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为女儿制作假肢。但她很快遭遇质疑:“你为什么要给孩子制作假肢呢,夫人?为什么要给她增加负担呢?”
年轻的母亲向技师解释她的想法,但这种故事,他听过太多遍了。他太了解自己面前的这位母亲需要什么:解释和建议。“这个小女孩必须习惯如此生活,所以你或其他任何人都永远不要提‘残疾’这个词。你必须把她当成正常的孩子来抚养。你必须顺应她的需要,而不是一直帮助她。让她摆弄打火机、小刀、剪刀,当然是在有人监督的情况下,但她必须发现火能烧伤人、刀能割伤人。你必须让她自己去做一切。在每件玩具上都绑一根线或橡皮筋,这样她就能把玩具抓在手里了。给她买一个手能穿过的大手柄杯子。把调羹和叉子绑在她的手上,让她学会如何自己吃饭,让她自己穿、脱衣服,把她衣服的袖子都剪到手肘长短,这样她就能用她的手了。最重要的是,不要当着她的面哭,因为她不能明白,长大会有心理创伤。”
加布里埃拉感觉仿佛有人揭掉了蒙在她眼睛上的黑纱。她开始遵照技师的指导,因为她明白这是女儿可能成为正常人的唯一途径。她缝制橡皮筋,向女儿解释如何握住东西。她改制了所有衣服,教女儿如何缝纫与编织,如何打扫卫生,如何做饭。加布里埃拉还把铅笔绑在她手上,给她买练习涂颜色的书。总之,她学习该如何严格要求自己的女儿,只在必要的时候帮助她。但很多个夜晚,加布里埃拉一个人在床上偷偷哭泣。
这个坚强的母亲没有放弃在医学方面为女儿尽一切努力。她找到医院整形手术科的主任罗恩·拉斯卡医生,后者通过三次手术成功地重建了她的手掌和拇指。从那时起,这个越长越像她妈妈、头发由金色慢慢变成棕色的小女孩,学会了如何更好地适应生活,如何更容易地掌握事物。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没有双手
罗克萨娜4岁时,加布里埃拉想让她进幼儿园读书。那段时间对她而言很艰难,因为她又怀孕了。老师们建议加布里埃拉把女儿送去特殊孩童的幼儿园,但她坚持要让女儿上普通的幼儿园。她承诺要是罗克萨娜跟不上,就把她领走。幼儿园的人勉强同意了。三天后,他们忍不住表扬起小姑娘来,相比其他不习惯自己做事的同龄孩子,这个没有手的孩子表现得更好。
读小学一年级时,罗克萨娜也没有碰到任何问题。吉安诺老师了解罗克萨娜,知道她能干什么,因为他们住在同一片区域。然而有一天,一个校外的检察员来学校视察,看到罗克萨娜后,他跟老师说一个没有双手的孩子不该就读于一所普通学校。
“这孩子不需要我像帮助其他孩子一样帮助她书写。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帮她,让我给你看看她的笔记本。”吉安诺老师说。
于是她给检察员看了罗克萨娜的笔记本。检察员看到的字比他大部分同事写得都要漂亮,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罗克萨娜被叫来当面书写。看完之后,他没说一句话。
开始读二年级后,罗克萨娜转学到另一所小学,在这里,她遇见了布卡老师。对她进行培训后,布卡老师为罗克萨娜安排了三次画展。第一次是2006年6月15日,展示了64张关于花、动物、蝴蝶和鱼的明信片作品:第二次是2007年6月,展出的是史努比系列作品;第三次是2008年4月,主题是她的折纸作品。“这个孩子的上进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认真听我要她做的事情,即使有些事对她而言非常困难。”布卡说。
罗克萨娜从来都没让母亲失望,尽管一路困难重重。“陶艺课上,我们必须做出一个耳朵的造型。我花了很长时间。下课铃早就响过了,我的同学们都已经完成,但我还在做。我从来没感觉到缺少什么。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没有双手。”年轻姑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