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漂亮妻
1985年的一个下午,我从县城回家,一进屋,见妻子手上向我扬起一张纸条,说,喜报!喜报!我莫名其妙,一把夺过那张纸条,原来是《中等数学》杂志社寄来的,只一行字:潘国本同志,你的《三角形垂心性质》一文已被我刊选用,请勿它投。
妻本来就白净匀称,又笑得那样灿烂,我看看妻再看看那字条,醉了。从此,我在家多出了一个“作家”称谓,且每次只要取上样刊,她就会抢过去找我的名字,找着名字了看标题,看完标题了,又看是不是大号字体,是不是标题刊于封面。有时,什么也没找上,还会一页一页的翻,且一边翻一边问,有没有用笔名啊?只要登上了我的稿子,她自己细读不算,还给儿子看给女儿看,整间屋让她搞得像端上了一屉出笼馒头,升腾着全是香气。
小人是经不得得志的,这一折腾,先数学,再教育,后随笔;严肃的,激情的,休闲的,都一齐上了。没人在的时候,妻悄声对我说,写篇数学好评职称,别的就别弄了。我知道她那意思,她怕我吃亏,想到“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想到戴高帽游大街上面去了。我也认真对她说,你还不相信你老公?放心吧,以后有东西出来,先让你过堂,你批了,再发。当然,我也真多出了自重,规定自己一不写假大空不做应声虫,二稿子(至少那几年)离zz远点,再远点。她呢,也真的成了我的责任编审。
文字这东西,也当局易迷,旁观常清。我的确希望能有个高手在边上提醒提醒,但哪位高手愿意没完没了帮你打点那些粗浅毛坯呢,纵使隔三差五请来一位,或碍于脸面或出于文人脾气,心里话也是很难掏尽的,保不定明明是东施也会说成是西施她姐的。妻子虽然只读了个初中,却只会有痛说痛有痒说痒,要增删要重写,从不忌讳,狠起来还当场亮分,她说80分,那是在说可以放飞,她说60分,妻眼里也只值60分,还为难编辑做什么,撤!我们就这样常年做着模拟演习。
物是以稀为贵的,随着“馒头”的频频“出笼”,那香气自然也在遵循着“边际效应”,减了。天下奇文多多,名家蚁集,怎会独倾情于我呢,先是女儿没了兴趣,再是儿子,但妻不。到底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任我递上的是黑面疙瘩还是窝窝头,她都耐心品着尝着——她要把关。天下也真有心诚则灵奇事,得于她的照料,“咔啡”还原“咖啡”,“导(道)具”“比(毗)邻”也统统改邪归正,一篇写地方名人烦恼的文章,我先称《名人的烦恼》,觉得小头戴了大帽子,叫《小名人的苦恼》又太小家子气了,由妻裁剪作嫁的时候,她给我补充了两个细节,再改称《小名人的大不快》,就这样,一个粗俗丫头摇身一变成了小家碧玉。去年,一个多月收不上样刊,就茶也多了话也少了。那天,我坐进书案想再操刀枪,忽地她进来了,说:“也不是上不了稿子要下岗,寻这苦吃干什么?这好天气,湖水清清的,空气鲜鲜的,钓钓鱼去吧。”我推窗看看天,动了心,寻出渔具,备上鱼饵,待我再到堂前,见太阳帽、矿泉水已候在门口,太阳帽里还有两个黄澄澄的橘子。那天走运,一个多小时就有一斤多野鲫得手,急了回家报喜,我一进屋,就见她坐在电脑边在读“我的文档”,左边《现代汉语词典》驮着《辞海》,右边一张白纸已写了半页,哟,妻又在“编审”了。那架势俨然是梁红玉击鼓阵前在激励着夫君韩世忠帐下的兵兵卒卒。梁红玉还留下许多佳话,妻呢,文前文后凡出头露面的地方全留给我了。离开电脑,她又想接手剖鱼了,我再也忍不住了:“让我来吧,这么漂亮的一位夫人怎么就不晓得心疼她呢?”“哟,你也想心疼她啦?怎么不,培养阅读兴趣,让她升任一级编审。”“别培养了,再培养连梦也快是你的了。”妻,脸红扑扑的在笑,大眼睛又在说俏皮话了——这样漂亮的一位女士,竟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