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花争春
杜书文
立春刚过,在家乡文化馆的展室里就开满了一簇簇一丛丛奇异的花朵。活跃着一只只一对对千姿百态的兽鸟鱼虫。令人目不暇接,赞叹不已。
“面花”是一种民间艺术,是劳动人民在长期劳动实践中创造的土生土长的艺术珍品。我对“面花”如此钟爱,是因为我的母亲就是一位在当地颇有名气的捏“面花”的巧能人。从我记事那天起,每逢过年、婚丧嫁娶,她不仅给自家捏还被乡邻们请去捏。她把麦面磨得又白又细,和得匀而又筋,那白生生的面团,在她手里好像变戏法一样,一揉一搓,一挑一剪,便活脱脱地托出一条龙来。她用珍藏在自己身边的小刀、小剪、小梳子在一块面团上精雕细刻一番,一只小巧玲珑的小燕子便停立枝头。我最喜爱的还是母亲捏的凤凰戏牡丹、老鼠拉葡萄、和金鱼戏莲……。那展翅欲飞的凤凰围着一朵鲜艳的红牡丹欢悦跳跃;那机灵贪食的小老鼠瞪着用花椒籽做成的小眼珠,拉着一串小葡萄,神秘、诡谲的神态令人拍案叫绝;尤其那一群大小不等的小金鱼,,一个个摇头摆尾在莲花丛中戏游,令人陶醉喜爱。……
我叹服母亲的巧手,更敬佩母亲的毅力与匠心。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女人。根本说不出美学和艺术的概念。然而他用自己的一双巧手,经年累月不断地寻找美,创造美,追求美。她经常一个人仔细观察鸡的啄食、鸟的飞翔、羊的跪奶、猫的扑鼠……。把它们最生动的形象扑捉下来,创造出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捏“面花”已成了母亲的一种特殊僻好。不管乡邻远近,只要一动嘴皮,她都欣然允诺,一去就是一整天,甚至整夜也不回来。当那一盘盘、一笼笼白生生千姿百态的花鸟鱼虫,受到乡亲们欣赏、赞叹、品评的时候,母亲的心里就像灌了蜜糖一样。
渐渐地,年龄不饶人了。劳累了一整天,晚上睡下后呻吟不止。弟弟曾劝他拒绝一切约请,有几次,她也着实发誓不再干这行当了。但当客人临门时,她又喝上两片止疼片,避开弟弟悄悄去了。无奈,有一天弟弟偷偷藏了他那心爱的小刀、小剪、竹签子和小梳子。她急得翻箱倒柜,出出进进骂了三天,直到弟弟把那些心爱之物还给他,方才罢休。
为了避免母亲逢年过节时的高度劳累。我几次把他接到城里来住,但似乎不由他自己,年节将临,母亲又拿出了藏在他身上的那套小工具,为孙儿们操劳了起来。小鸡、小鱼、小猫、小狗……捏了一大案板,孩子们高兴得不得了,叫来了左邻右舍的小朋友参观。这个说:“奶奶,给我捏个猪八戒!”那个说:“奶奶,给我捏个孙悟空!”,一霎时,案板上上的飞禽走兽全空了,有的小朋友拿回家后舍不得吃,吊在自己的床头上观赏。
我贪婪地在展示里走着,看着这里的每一朵面花,都感到分外亲切,每一个飞禽走兽,都勾起我童年美好的回忆。然而使我万分痛心的是,我那位有一双巧匠般双手的母亲竟在三年前患了脑血栓。一只手,一条腿成了瘫痪。终年躺在床上不能出门了。如果她不为病魔所缠,我想,这展室里一定会有他的杰作。我正在沉思,前面一群参观者围着一盘“面花”在议论、品评。我忙挤上前去观看,不料标签上竟是我母亲的名字。这时,听到讲解员对大家说:“这位老人已经瘫痪三年了,但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面花王”。这盘面花就是他在病床上捏成的,她说:“我捏了一辈子花花,带出了许多面花巧匠,这次展览会上不能没有我的花花……”
我带着极其兴奋的心情,带着余兴未消的美感,走在通往家乡的路上,听见座座新盖的小洋楼和瓦屋里,不时飞出这样的歌声:“正月里来过新年,家家户户揉面面,白生生的面儿揉成团,双双巧手捏得欢……”这边唱:“捏一个飞燕穿柳过,捏一个春牛下河湾,”那边唱:“捏一个猴子摘鲜果,捏一个猛虎扑下山”……。
我急急地走着,既想听这甜美的歌声,又想尽快见到我那慈祥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