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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玉成愁色,伤世亦翩翩

发布时间:2023-10-18 11:41:52

  一、闲话

  最近看马瑞芳教授的《说聊斋》,内心不住叹服她的独到见解。大家所以大家,是因为他们能自平常的表相里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人生深层,并以此招唤大众提升人生境界。

  我眼界甚窄,除了扎在古文和诗词里,于现代文学批评和鉴赏所知甚少,更不用说现代文学的现状与发展了。但即使是对古文,也只在前人固有的窠臼中挣扎,并不能提出属于自己的独到见解,因而始终不能成为大家,这是肯定的。因为只是爱好,只能不断在前人的意境里怡养情操,说到创见,因为所学与性格的局限性,得之甚少。

  但即使是古文,也只偏重于古代散文,从诸子百家到汉赋三国,还有唐宋之类,读时往往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只让那些明亮的思想之光辉映到个人内心而已,并没有站在某个高高的立足点,以点拔大众为己任。因为自觉自身的鄙俗,绝不能担此大任的。

  因而对《聊斋》,十几岁时读了它的白话之后,只为故事本身的奇谲诡奇感叹,毕竟它的可读性非常强;及至后来翻了它的古文,也只出于文学爱好者的对文字本身的好奇,对于它所反映的社会现实,以及魔幻表现方式的深意仍是不求甚解。

  很深刻的记忆倒是《聊斋》在那时母亲的眼里是禁书。她看到我读便会十分生气地没收,致使我都是在暗地里读完的。后来母亲说,我身体本来虚弱得很,《聊斋》故事里多是鬼怪神话,怕我看了神经衰弱会休息不好。事实也正是如此,每次入睡时,便悚然而惊地回忆起若干情节,在想象里立体起来,周围的暗影便成了鬼影幢幢,好容易合上眼睛时便不敢睁眼,怕睁眼会看到魑魅魍魉在我周围。

  从这个侧面也可以看出,《聊斋》本身给平常百姓的感觉不过是些妖魔鬼怪的传奇,那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十几年过去,《聊斋》仍是聊斋,高高居于世情之上,淡漠地看着人世纷扰,看着它所囊括的一切世情每天不断地在现实里重演。然而马瑞芳教授的解读,终于使得这部奇出焕发出它应有光彩来。

  最为钦佩的是解读时对内容的取舍。用主要故事情节说罢能表达自己观点的内容,对其他内容便可舍弃。这不禁使我想起我自己写的这些词话,是否有不分轻重的弊端。然转念想来,词与小说毕竟不同,词篇幅本短,注重和谐统一的意境效果,即使有名言警句,亦是为全词服务……想至此不觉颇费踌躇。

  大家毕竟有大家风采呵。她从世情的角度剖析解读,狐鬼幻化的女子,并非仅为一段绮丽的邂逅的而来,这里有对人世生活的贪恋,有对情感不渝的追求,有舍自己幸福成就爱人幸福的高尚和坚贞;蚁虫蝶花,皆与人平等,与人做这样深刻的交流,其心其情,颤颤可怜,为的是怕失却人间最美的情爱。

  对于人世,《聊斋》里充斥着这样矛盾的态度,一方面是极力的鞭挞揭露,虐吏贪暴,草菅人命,官官勾结,欺上瞒下,只将百姓当刍狗;另一方面是偌大的赞美,神仙鬼怪,无不贪恋红尘,与人间书生结缘。是否,只有这样苦难的人间,才能滋长出让一切异物饮羡不已的美好情爱,就如越是险峻阴潮毒虫聚集之地,越能生出峭拔于人世的仙品灵芝一样?

  她说蒲松龄是人间的苦行僧,历遍人世苦情,成就一部奇书。书写小女儿情状,却又寄托着他的大见地。以《青梅》为篇名,那身份低贱为丫环的小女子的见识,却堪与三国时两大雄强刘备与曹操相抗,因而以“青梅”为之名;《细侯》里杀子归于爱人怀抱的妓女,竟与东汉断狱名臣郭汲相提并论。是否在蒲公看来,那破坏人大好姻缘的奸商,就应有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来惩治呢?

  世情玄妙如机锋,百解千答,似都可行通,仔细看时,条条都不是心中所求。概因心中终有所求,而看世未免有失偏颇矣。因而人在其中,却始终不能堪破。那个没有芒鞋破钵的苦行僧,那个在私塾荏苒四十五年的蒲松龄,那个最穷时家徒四壁的蒲松龄,经历人世一切尴尬蹭蹬之后,写下那么多通透的篇章之后,他依然执着无悔地进行着科考之路。他,亦终不能堪破呵。

  看着篇篇说《聊斋》,这早已熟悉的故事情节,在马瑞芳教授的讲解之下,忽然便成了片片飞舞着的蝴蝶,一团团硕大的、黑色的凤蝶。蝶姿绝美,然而却仿佛预示着灾难与不祥。在封建社会盛极而衰的微兆里,以诡异的美,舞蹈着一幕幕盛世里不和谐的异音。

  二、词话

  词话里的闲话:

  由蒲松龄先生,很容易便联想到我们要介绍的这首词的作者柳永。柳永的生平前面已详细谈过,在此无须多谈,只是感叹对于同为文者而言,他们的境遇竟如此相似。都是在社会最底层沉沦辗转,一生穷困,历尽人世凉薄。所不同者,聊斋先生是终究未能上去,成为整个社会的垫脚石,只能在诡奇的故事里慰藉着自己的生活和感情;而柳永终于跳上一层,却也成为那个阶层的垫脚石,他所有风花雪月般无尘情感酿而成词,为他带来的不是风流倜傥的享受,却是私德不修的诋毁。

  大凡世事皆是如此。皇帝六宫粉黛三千佳人,达官贵人的三妻四妾八方寻欢,富商勾栏买笑坏人姻缘,并没人说长道短,而飘零于世的文人真诚的同情与爱情便被人诟病了。

  没有地位,便连感情都是奢侈的。

  柳永于人世羁旅,很多写于旅程的词清苦如莲。这些词肃雅清婉,很能说明柳永的艺术成就。

  然而这些词是用什么换来的?想象一下,在那些没有希望没有光明的日子里,生活在困窘中一天天消逝,空有济世才华,胸襟万罗,却连安身立命之所也找不到,天深日久,心中的悲戚和愤慨被尘世反复熬炼的心已经枯焦成灰时,便连痛都会痛得漫不经心了。

  属于自己的,只有年华。然而青春终于蹉跎过去了,蹉跎于不容于世的孤介。秦楼楚馆中的温柔是水中的温柔,一旦遭遇夜的彻寒,那温柔便随世情的风融化消散,再无可慰藉者。中年也蹉跎过去了,蹉跎于飘泊流徙的奔波里。奔波里仍然没有希望,愈来愈深的暮色却前来弥漫了。然后,进入老年,携两袖清风,一怀情愫,除此外一无所有。生前寂寞,死后凄凉,真正属于柳永的,恐怕只有夜夜不离枕畔的词集了吧。

  六十多年的人世,于他而言只有飘零的苦楚,白衣卿相的自比,反衬出内心的高贵,却使得现实中高高在上的高贵人物嗤之以鼻,也便造就他寒迫的一生。他便似一只苍白的蝴蝶,掠尽繁华,却终不得其门而入,便于岁月的秋风里翩然落尽纷华的羽片。

  《玉蝴蝶》,小令始于温庭筠,长调始于柳永。虽然这只是他羁旅词中的一首,但却一直感觉于词意之外,这词牌便也带了他宿命的色彩似的。

  词话中的词话:

  又说了如此多的闲话,现在便来看看这首词吧:

  “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辜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这是人在旅途的一个特定镜头。而在旅途之中,有人志得意满,华盖聚顶,随者甚众;有人意态安祥,安步当车;更多的人只顾埋头赶路,内心盘算着一日三餐的柴米油盐。很少有人张目远眺,期翼未来。而真正引颈相待的,往往也是并不能把握自己未来的人。

  如果自己的土地上,在夏季曾缤纷着所有花朵的美丽,但人生到了秋天却颗粒无收,那该是怎样的萧条与失意。绮丽的往事早已凋落在炎热的夏日里,然而秋季却不能继续它的成熟的美满,只以飘摇的往事,将他弃于趋向荒凉的土地边上。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陪伴他的,只有那些从来不会有结果的、摇曳于记忆枝头的繁花。

  每每读这首《玉蝴蝶》,心里总是泛起这样的情景。

  他驻立于高楼顶处,涌入鼻腔是雨后湿中带冷的空气,万物经秋雨一洗,便如泼上硫酸一般急剧萎缩起来。鼻尖和手指微微冰凉,飘零在外的人,从不能将心贴近温暖,只能袒受天地间肃然冷气。 [1] [2]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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