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一生的悲哀
终我一生,我都在心底寻找一个影子,一个明主圣君的所在。只要听闻他的所在,我必然不顾一切地投奔过去,在那里,我将成为他的心腹,他忠实的奴仆,为了他的梦想和蓝图,我将献上我虔诚的一切,譬如热血。
我是赵云。
在我第一次遇见刘备的瞬间,我产生了这种错觉。他有趣的嘴脸和贴切的表演,几乎在那一刻,就击中了我饥寒交迫的心。中间毕竟还隔着一个公孙赞。而传说,他和公孙赞称兄道弟,火力又远远赶不上公孙太守,墙脚貌似他还不敢挖。只是一再地扯着手,说,再送你一城,并婆婆妈妈地问我,兄弟几个,是否婚配。
千绕万转,抹不开的是缘分。公孙赞逐渐变得自负,刚愎,自负的结果就是自负盈亏,他亏了;刚愎的续集就是刚强地毙掉自己,他死了。袁绍四处放话,赵子龙若来,加官进爵,引荐者亦受同赏。
可是,刘备,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你。
后来,我就跟着到了荆州。
刘备鬼鬼祟祟地和关张出去过几次,一天,他们又领回一个年轻面白的人,号称军师。听人说,他的老婆很丑,但岳父家势力不小,和州牧还有层亲戚关系。这个年轻人不傻,在他一张口的瞬间,我就明白了,刘备确实是个大忽悠。不过,听说,这次是他哭出来的,说他进去之后,痛哭失声,说天下大乱,自董卓之后,我刘备不度德量力,只想拯救汉家天下。揣着胡涂装明白。
曹操杀来时,刘备跑得比谁都快,他让满脸横肉的张飞领几个轻骑兵跟着,还打发谁也看不起的关羽坐船跑,只剩下我保护他的老婆孩子。显然,是一项难于完成的任务。真不清楚,关张二人的兄弟怎么回事,哥哥连小老婆都有了,兄弟还在打光棍。
当我抱着刘备的白痴儿子走到他面前时,他惊魂未定,或许才想起来他还有家人孩子。可是,他的第一反应真是太快了,不愧有帝王之才,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孩子,甩在地上,还骂骂咧咧的,我当时热血沸腾,直冲头顶,赶紧捡起。他说,我们是兄弟,以后你就是老四。我点点头,太认真。
后来,军师告诉我,主公很生气,连老婆孩子都护不住,你还如何独当一面?军师还说,他也不会拿你怎么样,关键是要有借口。
我要格外地小心。他坑害吕布的事,全天下人都有所耳闻。何况,糜朱糜芳两个在他旁边,已经攒了不少我的小报告,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
赵范这个人,我真不喜欢。第一次喝酒,就要给我介绍女人,这也没什么,关键在于,怎么能是寡妇!走南闯北的人,谁还没点处女情结!这小子居然还编了那么好一个理由!
我拒绝!并且托人告诉刘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刘备,我就是要你感动!至少,你处理我的时候,刀下少了一个冤死的女鬼。
果然,我只能做他的管家。他已经不再信任我,只是让我领着一群人处理家里的卫生,保安。其间,保镖一次,送他去南徐,骗回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老牛吃嫩草,当年他还与人家的老爹一起奋斗,现在睡人女儿一点都不含糊,果然是老手。
或许,开始时,我低估了这位新来的主妇,一个肯牺牲自己肉体的女人,她想得到就绝对很多,甚至要让你倾家荡产,譬如她决定逃走,和她的哥哥合谋,要让刘备断子绝孙。不幸的是,她遇见了我。此刻,大江之上又一起绑架未遂的故事在上演,并且不断被改编,传播。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没有将事情扼杀在萌芽状态,就是我最大的初始错。
没事才是本事,摆平不是水平。
巴蜀,汉中,我甚至要给一个老得上马都艰难反而刚愎自用的老汉当助理,功劳归他,地雷我趟。终于,刘备感慨万端,在人前说道,赵子龙,一身都是胆。我说,你如果当初多给些兵,谁会玩这么个戏法,冒这么个险!
他慌慌张张地称帝,终于熬上了,这才是他最大的梦想。只要能当皇帝,在洛阳,在长安,在成都,在那儿还不都一样,只要不是在自己的炕头上。还是曹丕糊涂,自己为了过瘾,也就给别人机会和借口,于是偷鸡摸狗的人,只要有地盘,有脸皮,都能再上一个台阶。
曹操临死的时候,念念不忘的是自己那群小老婆,连如何分家都算得清清楚楚,倒也不枉那些女人跟他一场。我就想不通的是,刘备这么一个一心做梦想去长安风光的人,怎么混蛋到决定为了一个刚愎自用鼠目寸光的男人,而与他所谓的大舅子撕破脸。关羽那张西瓜脸,红的是瓤,黑的是籽,满脸写满了自满和骄傲。也许,刘备只如街角的流氓,觉得自己手下的团伙已有一定规模,就要黑吃黑,何况他和孙权的梁子在赤壁份地盘的时候,就已经结下。周瑜请他吃饭,却没有成功下手;孙权给他女人,摔杯也没有派上用场。关羽的死其实活该,这么多年刀头舔血,每次杀人之后,他都要荼毒人家的尸身,遭到报应只是早晚的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听说,孙权眼巴巴地派诸葛军师的亲哥哥去荆州,要讨关羽的女儿做儿媳妇,结果他一点面子不给。孙权暴怒,诸葛也难免。因此,荆州出事之际,除了刘备,谁都知道,却没有人提出救援,因为军师没有说话。
可现在,丞相还不肯表态,他也清楚伐吴的后果。也许,他也知道,现在,刘备这位新的老皇上对他早已不满。心照不宣。可我还是站了出来。果然,刘备大怒,怒不可遏,“赵云,你怯战?身为军中宿将,你居然?”
如旁人眼中所愿,我没有前往第一线。只是留在江州,负责粮草。
彝陵大火燃起的前夜,我梦见了刘备的甘氏夫人,她问,“我去之后,你怎么就不在身边,负责主公的平安?”我无言以对。她说,“早晚还靠你。”
次日,兵败的消息传来。并不惊讶。我知道,一场激战可能还会继续,孙权派来的那个毛孩子已经发话,要去峨眉山的金顶祭天。
江边,清晨,我跃马出阵。对面,吴人众多。
“常山赵子龙在此,谁敢决一死战?”
他表情惊愕。
中午,军退,如潮一般。
我书信一封,递白帝城,言及丞相命云于江边布怪石阵,今陆逊受惊已退。
此等功劳,断不可一人立下。
刘禅登基,次年封我亭侯,晚来的正义决不会是公道。
何况,竟还不及魏延。
我无言。此生已如此。二子不肖,亦好。平安是福。
南征北伐,诸葛亮还在运作,不惜力气,我亦随军。衰老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姜维出现的瞬间,我明白大限将至。
临死之际,我想起,这一生,真得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真的不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不敢说。不敢往回看。
2008-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