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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格(二)

发布时间:2022-07-31 12:09:29

  

  13、洞天福地

道教所追求的最高目标是仙境。仙境在哪里?曰:在天上,在海上,在山中。天上是无由到达的,只有借助于“天梯”,而天梯就是那高耸入云端的山峰;海上并非指海面即水上,同样也是指位在海中的仙山,当年秦始皇、汉武帝费了那么多周折,就是要找到那海中飘缈的三座仙山,它们是:蓬莱、方丈、瀛洲。所以归结起来,其实还是一个:仙境就在山中。后世道教徒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再也不学秦皇汉武的样,枉到海边望洋兴叹,而是一心一意埋首山中,清静修仙;即便修仙不成,在如此清幽妙境中存身,实在也就是神仙的日子了。名山,成为道教真正现实的“洞天福地”。洞天,意指“有洞可达上天”者;福地,乃谓“此地得福,居之可为地仙”。道教经典,总结为,共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兹据无名氏《洞天福地记》(载《说郛》卷八十六)备列如下:

(1)十大洞天为:

第一王屋洞(在东都)

第二委羽洞(在兖州)

第三西城洞(在梁州,西王母所居昆仑之别宫)

第四西玄洞(在华州)

第五青城洞(在青城县)

第六赤城洞(在台州唐兴县)

第七罗浮洞(在惠州博罗县)

第八句曲洞(在润州金坛县)

第九林屋洞(在苏州洞庭湖中)

第十括苍洞(在台州乐安县)

(2)三十六小洞天为:

第一洞霍童山(在衡州衡山县)

第二洞东岳太山(在兖州)

第三洞南岳衡山(在衡州衡山县)

第四洞西岳华山(在华州)

第五洞北岳衡山(在镇州)

第六洞中岳嵩山(在洛州)

第七洞峨眉山(在蜀嘉州)

第八洞庐山(在江州)

第九洞四明山(在明州)

第十洞会稽山(在越州)

第十一洞太白山(在明州)

第十二洞西山(在洪州)

第十三洞大围山(在潭州醴陵县)

第十四洞潜山(在舒州怀宁县)

第十五洞鬼谷山(在信州贵溪县)

第十六洞武夷山(在建宁府)

第十七洞玉笥山(在临江军)

第十八洞华山(在温州永嘉县)

第十九洞盖竹山(在台州临海县)

第二十洞都峤山(在容州)

第二一洞白石山(在和州)

第二二洞勾漏山(在容州流阳县)

第二三洞九疑山(在道州)

第二四洞阳山(在潭州)

第二五洞幕阜山(在鄂州唐年县)

第二六洞大酉山(在辰州)

第二七洞金庭山(在剡州)

第二八洞麻姑山(在抚州南城县)

第二九洞仙都山(在处州缙云县)

第三十洞青田山(在处州青田县)

第三一洞钟山(在润州上元县)

第三二洞良常山(在茅山东北)

第三三洞紫盖山(在衡山县)

第三四洞天目山(在余杭县)

第三五洞桃源山(在朗州武陵县)

第三六洞金华山(在婺州金华县)

(3)七十二福地为:

地肺山(在润州茅山)

盖竹山(在台州典岩县)

石磕山(在台州临海县)

东仙源(在台州乐安县)

青屿山(在西海)

赤水山(在真诰岩)

郁木坑(在临江军新淦县)

丹霞洞(在抚州南城县)

君山(在洞庭湖中)

桂源山(在桂州桂阳县)

灵墟(在天台山)

沃州(在剡县南)

天姥岑(在唐兴县)

若耶溪(在会稽县)

金庭山(在剡县)

清远山(在浦阳县)

安山(在交州)

马铃山(在郴州)

鹅羊山(在潭州长沙县)

洞真墟(在长沙县西)

青玉坛(在衡山祝融峰西)

洞灵源(在南岳招仙观西)

光天坛(在南岳)

洞宫(在长溪县)

陶山(在温州安固县)

三皇井(在温州永嘉县)

烂柯山(在衢州西安县)

芹溪(在建宁府建阳县)

龙虎山(在信州贵溪县)

灵山(在饶州)

泉水源(在龙川界)

金精山(在虔州虔化县)

阁皂山(在新淦县)

始丰山(在丰城县)

逍遥山(在洪州南昌县)

东白源(在洪州新吴县)

钵池(在楚山)

论山(在润州丹徒县)

毛公坛(在洞庭湖中)

鸡笼山(在和州历阳县)

桐柏山(在台州唐兴县)

平都山(在忠州)

绿罗山(在武陵县)

彰龙山(在沣阳县)

抱福山(在连州)

大面峰(在鄂州)

虎溪(在江州)

元辰山(在都昌县)

马蹄山(在饶州鄱阳县)

德山(在武陵县)

蓝水(在河中)

玉峰(在河中)

天柱山(在杭州于潜县)

商谷山(在商州)

张公洞(在常州宜兴县)

湖鱼洞(在姚州西)

白山中条山(在河中)

司马梅山(在天台山北面)

绵竹山(在蜀西川)

甘山(在黔中)

瑰山(在溪山)

金城山(在古限戍)

云山(在武陵县)

北邙山(在东都)

武当山(在均州)

女几山(在洛州福昌县)

少室山(在东都)

庐山(在江州)

西仙源(在州峤岭)

南田山(在东海)

玉瑠山(在东城县)

抱犊山(在镇州)

由上可见两个突出的特点:其一是,七十二福地多在南方,黄河流域只有廖廖数处,如河南的桐柏山,山西的金城山等,由此可以说明,南方山水佳于北方,道教在南方的发展较盛。其二是,“十大洞天”中多为无名小山,而“三十六小洞天”中却多有名山,如从第二到第八小洞天分别为:泰山、华山、恒山、嵩山、峨眉山、庐山,第十六为为武夷山,等等。为什么五岳等名山不居大洞天之中而反居其次的小洞天之中?典籍未载。我自己的看法是,这正与道教的发展由小到大的过程相对应:起先道教势力微弱,自不敢将列入国家礼典的“五岳”等名山公然据为自己的领地,而只有委屈求全居于无名小山之中,正同历史上造反得国的帝王一样,其发祥地自不在京师名邑,而是一些偏僻小地。待到后来,道教发展成势,为帝之师,号召一国,天下名山都在其势力范围之内时,而发祥地“十大洞天”早已成为事实,是不能改动的了,于是真正名山巨岳也只好列入其次的小洞天之中了。

14、佛道比较论

佛道二教教义不同,仔细玩味,其领地,佛山与道山,也有着微妙的不同:如果说,佛山多是美丽中透着凝重,而道山却多是在美丽中透着轻松。这是二教本身的性格不同的结果。

佛教认定形下世俗世界无非是一个苦难的世界,所谓苦海无边。造成苦难的根本原因,实在于形下世界的根本属性为流转不定,无尽轮回;要脱出苦海,只有超越流转,而进入恒定,由寂灭而得“真如”。这样就需要修持,而且是极为刻苦的修持,旨在“克服变化”,由动入静入定,由流转入永恒,那时,你一己的个体之“心”,那跳动不已、骚动不安的心,那给你带来种种苦痛的心,便将与宇宙之心,那梵天之心,大自在大安定之心融合为一,你不是成为了宇宙的一个组成部分,而根本就是进入了那造化宇宙的本根之中,则,你还有什么痛苦可言?这不是成为了神,而进入了比神更高的、神由以创生的那宇宙第一因之境,真如之境。

这样一来,那美丽的山间,那么清幽,那么明爽,也就随着失去了其看上去繁复的色彩——通过修持,你明白了:那五颜六色的山光物态,实在只不过是“真如”之境的一个扭曲的投影而已,美境本为空幻,鲜花无非枯骨,而山外的滚滚红尘,更是恶臭腐尸。你的心不由自主在收缩,收缩,终于缩为一个完全的“空”,而消入空无之中,空无方是本真,是永恒福乐……

相比之下,中国的道教则与此完全不同。佛教以苦为乐,道教则以乐为乐。佛教认为,世界众生之所以苦,那是因为常俗之人只懂得以苦为苦,故而只觉得苦太多,倘若能做到以苦为乐,则一切就正好反一个个儿,是只嫌苦得不够了。于是,你之生惟在求苦,将苦逐渐加多,终至于加到绝顶的时候,苦到了尽头,这时,豁然开朗,你翻入乐境——真正的至乐之境。道教与此不同,以乐为乐,其修持,为不断增加其乐,一直加到绝顶,于是由小乐翻入至乐之境,即进入神仙之境。为此,佛教的酒色等人生享乐之戒,在道教反成为教义中不可或缺的关键项目。道教认为,人生的痛苦,不起于酒色,反是因酒得不够,色得不够。不醉如何成仙?无色如何成仙?只不过众生都欲成仙,都欲酒欲色,则必得有一个秩序,不可乱酒乱色,否则众人争夺,恶斗流血,乐境反成地狱,仙境遂离人而去,这便是众人都不得道成仙的根本原因所在。道是什么?就是善,就是不争,就是清静无为。为此,道教教义,修持成仙,其第一条,就正如孔夫子之教,是要立德,抱朴子说,不立德不可成仙。

佛教的主旨在超越,即否定整体的有形世界,认为那是虚幻,不真实,而进入完全异质的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非常人所能想象的超越性世界,至真的世界。

道教的主旨在升华,即肯定感性世界的整体中渗透着神仙的因子,修道的目的遂在于,要全力去培植它,强化它,提纯它,提纯到最高程度,最后升华进入另一个完全幸福的世界,只有神仙,没有杂质。

道教的最高肯定是什么呢?一句话:自然。生,是自然的最美的果实,是最高的美。为此,修行的任务就是要实现:乐生,养生,长生。要实现这一目的,最好的修持场所也就是在自然之中——山中了。

《古小说钩沉》辑《幽明录》记:汉明帝五年,剡县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取谷皮,迷不得返。经十三日,采山上桃子食之。下山以杯取水,见芜菁叶流下甚鲜,复有胡麻饭一杯流下。二人相谓曰:“去人不远矣。”乃渡水,又过一山,见二女,容颜绝妙,呼晨、肇姓名,问郎何晚也。因相款待,行酒作乐,被留半年。求归,至家,子孙已七世矣。晋太康八年,又失二人所在。

这个故事,在传统中国文化中具有着永久的魅力,一千多年以来,为人传诵不绝。故事表现了中国人根深蒂固的“幸福观”,这幸福的诸要素有四美:美食,美女,美酒,美境;并加上最后一条:永久。把所有这五项合在一起,即使不白日飞升上天,也仍然是身在天堂的神仙,具有完全的幸福了。而要得这样的完全幸福,到哪里去找?答曰:到山中。

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人间苦多,一美不易求,全美更难得。即便四美并聚,却又奈人生苦短、盛筵必散何!这正是魏文侯及秦皇、汉武最大心病之所在,为汉末忧郁歌者唱出,复为后世两千年间传唱不绝,一唱三咽——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诗十九首》)

这也正是生于锦绣之中的贾宝玉为盛筵必散落泪的原因。贾宝玉最后是出家当和尚去了,而在道教中人看来,却不如入山修道去。道教自信:它已然找到了解决人生有限这一千古难题的秘诀。

道教是快乐主义的宗教。

15、武当山

湖北的武当山,四川的青城山,安徽的齐云山,江西的龙虎山,世称为道教四大圣地,而与四大佛山相对应,成为四大道山。

武当山在安徽丹江市西南,有七十二峰,主峰天柱峰1612米,其他诸峰皆侧面向主峰微倾,宛似朝拜,是为一奇。自然景观号称有36岩、12洞、10石、9台、24涧、9泉、9井、9潭,峰岩竞秀,泉涧争幽,景色绝佳,北宋大书画家米芾曾题为“天下第一山”。

武当山为主供道教大神真武大帝的圣山,有“非真武不足以当之”的说法,以此得名“武当”。

真武即玄武,本为秦汉时中国传统“四方神”之一的北方神。其信仰由天体星辰崇拜发展而来:中国古代天文学,把全天连续通过南中天的恒星分为二十八群,称为二十八宿。战国以后,二十八宿分为四组,以“四灵”命名,即东方苍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玄武即灵龟。将抽象的天体崇拜形象化,动物化。

民间传统俗信历来又认为,龟蛇雌雄对偶,为一体二物。《楚辞•远游》:“召玄武而奔属”洪兴祖补注:“玄武谓龟蛇。”《文选》卷一五张衡《思旧赋》:“玄武宿于壳中兮,腾蛇蜿而自纠。”李善注:“龟与蛇交曰玄武。”《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一七引五代于逖《灵应录》更将其情节化:“沈仲霄之子,于竹林中见蛇缠一龟,将锄击杀之。其家数十口,旬日相沿而卒。有识者曰:玄武神也。”

玄武在宋代改称为真武,其原因,一说是避宋太祖赵匡胤之父赵玄朗之讳。至真宗朝,真宗好神道,由于北方边患的压力,尤重礼敬北方之神,而加封玄武神为真君,身价日隆。南宋时,龟蛇形象的玄武神进一步人格化,被塑为一服道服、仗剑披发的道士形象;与此同时,产生真武入武当修行的传说,最终变成一位修行得道的大仙。

元代,真武由真君升格为帝,封号为:“元圣仁威玄天上帝”。入明,由于明成祖的大力尊崇,真武真正显赫起来,成为仅次于三清、玉皇的威猛大神。明成祖朱棣原封北方燕王,推翻南京的建文帝,夺嫡登上天子宝座,由南京移都北京,由是格外崇信真武这位镇守北方的大神,隆重崇礼,以为己助。

地位改变了,出身也随着改变,仿照佛经,道经为真武帝造出高贵的出身,称:真武为元始天尊化身,投身为净乐国太子,由善胜夫人左胁生出,后修道升天成神。而原来的龟蛇也便裂为二物,分别成为真武大帝的两部将,踏在真武足下,供其驱使。

武当山的道教宫观,始建于唐。宋元增建,初具规模,而大部分毁于元末兵焚。明代开始大规模重建,永乐十年,工部奉诏,集三十余万军民,历时十二年,从山脚建至山顶,建成规模浩大的连续性建筑群,称为八宫、二观、三十六庵、七十二岩庙、三十九桥、十神祠、十二亭,成为足可与佛教道场相匹敌的道教“真武道场”。嘉靖三十一年,又进行维修和增建,规模更加扩展,时人有诗称为“五里一庵十里宫”,一跃而升在五岳之上,竟成为中国道教的第一神山。

武当山最著名的道教人物是明初道士张三丰。张三丰是元末明初道教全真派道士,是一个传奇式人物,在传说中,他集道人的飘逸不群与与剑侠武功的深不可测于一身,被视为得道仙人。明太祖、明成祖都曾召请他,不果;成祖对他更加崇拜,正是在他的影响之下,成祖大规模兴建武当山道院,而他本人则被奉为全真道在武当山的开山祖师。武当山的剑术武功,也被传为天下之冠,与少林寺的少林拳相埒,至今传为美谈。

张三丰号玄真子,行踪无常,无论寒暑,总穿一件破衲衣,油光可鉴,人称“邋塌道人”、“张邋塌”,使人想起佛教传奇人物济公和尚。与后者一样,张三丰也有高深的法术,传说,他一顿能吃斗米,有时又数月不食;为人治病,妙手回天;有极为了得的“内家拳”功夫,等等。耸动朝野,影响很大。明太祖洪武二十四年,特遣使找他,不得。永乐初,成祖又遣使屡访,均不遇。成祖有《赐张三丰书》,谓:“皇帝敬奉书真仙张三丰先生足下:朕久仰真仙,渴思亲承仪范,常遣使致香奉书,遍诣名山虔请。真仙道德崇高,超乎万有,体合自然,神妙莫测。朕才质疏庸,德行菲薄,而至诚愿见之心,夙夜不忘,敬再遣使谨致香奉书虔请,拱候云车风驾惠然贲临,以副朕拳拳仰慕之怀。”(见《太和山志》卷五)

仰慕渴思之至诚,表达足了,但张三丰依然避而不见,只在南岩留下一首诗:“……三丰隐者谁能寻,九宫云崖深更深。玄猿伴我消尘虑,白鹤依人引道心。笑披皇冠趋富贵,并无一个是知音。”(《张三丰全集》)以猿鹤为伴,志在深山求道,而坚决不愿与任何富贵者接交。

成祖求不到三丰,更加崇敬,于永乐十五年,专为三丰在武当山敕建宫观一群共九十间,题额“遇真宫”。今宫中有三丰铜铸鎏金坐像,头戴斗笠,脚穿草鞋,仙风道骨,犹存余韵。为明代原件。

真武大帝的威猛,与通微显化真人(张三丰封号)的神奇,给武当山抹上一层神秘色彩,使武当山秀丽的山水成为活的山水,一草一木,一石一峰,都散发着道教文化的深韵;合而构成一种境界,慑服人心,使人流连不归,而将有形山水自然就视为无形神的显现。

张三丰是全真派道士。中国近古,流传至今的最大两个道教教派是正一道和全真道。正一道创立于元代,是由江南天师道龙虎宗演化发展而来。全真道创立于金代,创始人为王喆,号重阳,手下有包括丘处机在内的七十弟子。丘处机继王重阳之后掌教,受成吉思汗之召,曾远涉沙漠,前往中亚印度河的上游去拜见成吉思汗,受到成吉思汗的赏识,赐予金牌玺书,命他掌管天下道教。丘处机返回燕京(今北京)后,全真派得到迅猛发展。丘利用他的影响,对成吉思汗进言,劝大汗要敬天爱民,不可滥杀。到元朝统一南北的时候,全真派的势力也达到江南,成为当时全国最大的一个教派。明代,正一道得势,受到朝廷的崇信。而全真派则推出一个张三丰,耸动九重;再推出一个武当山,影响全国(特别是江南)。至今,武当山的影响,在僧俗两界仍然随处可见。

16、龙虎山

龙虎山在江西贵溪县境内,列名道教第三十二福地,是一座赫赫有名的道教圣地。

中国道教发端于秦汉时的方仙道和黄老道,是道教的前身和雏形。作为宗教,正式的道教,产生于东汉末的五斗米道及随后的太平道。太平道发动黄巾大起义失败后,从此一蹶不振,再没有翻起身来,其残余势力,大部分转入五斗米道。

五斗米道,由东汉张陵创立于四川大邑鹤鸣山中,入道者须交纳五斗米,故称五斗米道。张陵擅长医术,为人治病,不少人追随他,弟子多达数万人。张陵死后,由其子张衡继为掌教,张衡死后,再由子张鲁继承。张鲁在当时天下混战的局面下,割据汉中一方土地,政教合一,教化百姓,收到很好的效果,统治一方长达三十多年。直到曹操统一北方后,张鲁无奈,才被迫投降曹操,曹操善待张鲁及五斗米道,五道斗米道由是得以继续传播,绵延不绝。

西晋时,五斗米道影响渗透进入社会上层,为许多门阀世族所信奉。西晋末,五胡乱华,李特李雄趁机领导巴蜀流民起事,在当地五斗米道的帮助下,建立了五胡十六国其中的成汉,李雄称帝,道派首领范长生任丞相。

五斗米道尊教主为天师,约当东晋中期,改称为天师道,其影响在上层社会进一步扩大,东晋王、谢世家中诸如王羲之、王献子父子等就是它的忠实信徒。贵族出身的葛洪写成《抱朴子》一书,对天师道的教义进行了意义重大的改革,将许多儒家的伦理道德纳入教义中来,如认为:既要修持,更重道德,不立德不可以成仙。而使道教获得长久立足社会的教义基础,虽然磨消了其革命、造反的锐气,却为道教开出一条广阔、稳固的发展之路,终至于后来跻身国教的地位。时隔不久,至南北朝,在北魏道士寇谦之和南朝道士陆修静的努力下,分别形成北天师道和南天师道两大教派,都成为当时的国教,皇上成了教徒,教主成了国师。

六朝时,江南从南天师道中分化出一派,称为上清派。上清派在隋唐时演化为以茅山为根据地的茅山宗,得到朝廷的宠信,红极一时,旧的天师道逐渐受到冷落。直至唐末,天师道以龙虎山为中心,发展出龙虎宗一派,复又兴盛起来。

宋代,龙虎宗稍逊茅山宗,却也十分活跃。入元,龙虎宗大受元廷宠幸,从张陵第三十六代孙到四十一代孙,代代被封为天师,赐爵授印,掌管江南道教。张陵第三十六代孙、天师张宗演的弟子张留孙被召入宫中,身在帝侧,历事八年,权重一时,至能干预宰相的任免。

元成宗大德八年,诏授第三十八代天师张与材为“正一教主,主领三山符箓”,由此,产生了一个以张陵后裔为首领、以龙虎宗为主干、集合江南各符箓派在一起的大道派——它就是“正一道”。

明代,朝廷独崇正一道,正一道成为全国道教的代表和总领袖。但政府对道教的行政管理也十分严格,中央设道录司,府设道纪司,州设道正司,县设道会司,层层设置,进行行政管理。

张陵创立的五斗米道,一变为天师道,再变为正一道,从汉末到近代,一系贯穿下来,历经一千九百余年不辍,实为中国宗教文化领域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再说作为正一道大本营的龙虎山,原名云锦山,后世传说,张陵当年曾在此修道炼丹,功成之日,龙虎并拜,由是改名为龙虎山。从唐代开始,龙虎山建造天师府,以后历代由政府拨款重修扩修,规模越来越大,几可与曲阜的孔府相媲美,被称为“南国第一家”。

正一道允许教徒结婚。天师府与孔府一样,天师之位,父子传袭,世袭罔替,至今已传至第六十三代。座落在龙虎山东大门上的天师府,成为历代领导天师道的中心。历代王朝,尊崇有加,封爵赐官,相沿不绝,而有“龙虎山中宰相家”之誉。更有人直接与孔府相提并论,称为“南张北孔”。

《水浒》第一回写“张天师祈禳瘟疫”,所述就正是龙虎山,它描写龙虎山的雄奇——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魂。……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罗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

天师飘逸不凡,道术高深,出神入化,傍晚身作“道童,笑吟吟地骑着黄牛,横吹着那管铁笛,正过山来”,早晨则已“乘鹤驾云往东京去了”。

而那些失德失道之人,即使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美景即刻化为恶地,青山绿水,暴出蛇虎,要伤你的性命,正如同那位洪太尉的遭遇一般。

人生于自然,特立于自然之外,建功立业,方显万物之灵长风流本色;然后复化身入自然,与自然同归为一体,才是神仙追求,造化本意。

这是传统道教文化给人的启示,也是龙虎山至今影响不歇的原因。

17、青城山

蜀中山水,底蕴无穷。四大佛山有其一,四大道山复有其一,即青城山。

青城山在四川都江堰西南16公理处,山势雄奇,终年常绿,状如城郭,遂有“青城”之名。

青城山列名道教十大洞天之第五洞天,是道教发祥地之一,享有盛名。据传,道教祖师张陵曾在此传道,著书20篇,创五斗米道。今道教界一致以认,青城山为天师道祖山。山上常道观前有银杏树,高数丈,传为张陵手植。观后天师洞,传为张陵坐化处,附近还有与张陵传说有关的试剑石、洗心池等景观。

青城山景色特美,后山尤其绮丽,原始风貌,清幽绝胜。难怪当年张陵独选此地为他最后的坐化归宿之地,即现代人满脑子声光化电金融买卖,一入此山,也要被其美景所化掉。

18、茅山

茅山在江苏句容县境,古名句曲山。汉景帝时,陕西咸阳隐士茅盈、茅固、茅衷三兄弟来此隐居,采药行医,济世一方,被当地百姓奉若神明,遂改名为三茅山,简称茅山。

茅山列名道教三十六小洞天第八洞天、七十二福地第一福地,为道教“藏龙卧虎”之地,对道教本身,乃至对中国历史、中国文化,产生过非同寻常的影响。

有三个教派创始于茅山:上清派,灵宝派,茅山派。茅山派产生于南朝齐梁间,创始人是中国著名历史人物陶弘景。陶弘景出身士族,从小受儒业,博通儒家经典,后受葛洪《神仙传》的影响,产生入道念头。十七岁时,便以才学名天下。二十岁时,入朝做了齐朝诸王子的“侍读”。十年后,毅然做出决断,弃官入道,得到皇上批准。他离京时,人们在征虏亭为他设宴饯行,公卿名流云集,车马为之堵塞,场面极为壮观,成为至今为人乐道的掌故。

离京后,陶弘景隐居于茅山,自号华阳居士,一边云游,一边著述,著成《真灵位业图》,儒释道三教并蓄,编成一个庞大的道教神仙系统,影响深巨。他本人也获得极大的名望,身在山中,影响天下。梁代齐时,梁武帝专门派人前去向他请教国号,陶定名为“梁”,被武帝采纳。武帝还请他出山襄政,被他婉拒。而朝中大事,武帝无不派人专门入山向他请教,然后才做决策,时人称他为“山中宰相”。武帝本人溺佛,到了这样的程度,晚年曾三次舍身入佛寺,每一次都被大臣用巨款从寺中赎出。而他对道士陶弘景如此信赖倚重,从中亦可见出陶本人的人格魅力以及茅山道派的不俗实力了。

在梁之前的齐武帝就与陶弘景有着深厚的私人交往,陶居山中,齐武帝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专人前往问候,其中有一次陶以诗为信复皇上问讯(《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诗曰: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

(出《太平广记》卷二0二引《谈薮》)

出语淡如白云,却至味无穷,难以言传,真正一派神仙风度,神仙气象!如果有谁不懂什么是神仙,那么就请读这首小诗,反复读,反复读,定会有所领悟。

茅山派在随后的隋唐宋期间,也一如继往对当朝有着相当的影响:桀傲不驯的隋炀帝,对茅山道士王远知执弟子之礼,恭敬有加。唐高祖、唐太宗都重用王远知,宠信茅山道士,道士的地位,排在僧人之前。唐玄宗曾特意迎请茅山道士司马承祯入宫,亲受法箓,并为他修建了天台山的修道观,道教茅山派成为当时最活跃的道教团体。

宋代,开国之君太祖赵匡胤与华山内丹派道士陈抟有着特殊密切的关系,以致成为后世各种传奇故事的渊薮,越传越奇。太宗以降,则与茅山道士关系十分密切。太宗曾多次召见茅山道士,为之建了大量宫观,并亲自到观中祀神。真宗即位,更掀起一股规模空前的崇道热潮,今日“天书”降,明日“祥瑞”现,将人情煽得如痴如醉。这都是真宗皇帝伙同茅山道士一道策划出来的。

哲宗朝,茅山第二十五代宗师刘混康,因替孟皇后取出误吞入喉的一枚针而闻名宫廷,哲宗赐号洞元通妙先生。徽宗朝,徽宗皇帝溺道,自封为道君皇帝,崇道热潮更盖过真宗朝。徽宗先是宠信刘混康,赐以印剑财物,交往异常密切,先后赐书赠诗七十余次,可谓创纪录了。后期,在江湖术士王老志、王仔昔、林灵素等的煽构下,掀起第二次崇道狂潮,结果把江山断送,自己也做了金人的俘虏。林灵素等人打着茅山的旗号,玷污了茅山的清名,这是极可惜的一件事。但这些人不能代表茅山,如林灵素,原为佛门弟子,因受不了师傅的管束,一怒之下,蓄发改作道士,为人特能作大言,徽宗问他懂何道术,他出口即答:“上知天上,中识人间,下知地府等事。”(《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五十三《林灵噩传》)纯粹一个骗子,并为道教界所不齿。

明代独崇正一道,明世宗更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信得天昏地黑,不辨东西。他任命道士入朝担任重要官职,使政局走向畸形。道士邵元节被任命为礼部尚书,赐一品服,死后追赠少师,以伯爵礼下葬。继而宠信由邵推荐的陶仲文,先封为真人,后拜少保,加少傅,任礼部尚书。世宗在位45年,后半期二十多年基本不上朝,躲在深宫,大臣难得与他见上一面。只有陶仲文常在他的身边,重大朝政,与陶商量决定,连宰相的人选也多由陶推荐任命——红极一时的奸相严嵩就是经陶的推荐当上宰相的。有大臣弹劾陶,或被下狱,或被廷杖当场杖死。陶在领少保、少傅之后,更加少师衔,由一人同领“三孤”,这样的恩荣历朝少见,而在明朝二百八十多年的历史中,则只有陶仲文一例。陶仲文是茅山道士,他可以说不虚其一生了,建树了显赫的荣耀,光宗耀祖,却也给茅山投下难以抹去的阴影。当然,从宏观的大视角来看,这也不单是茅山的责任,甚至也不单是道教的责任,而是我们的传统文化作为一个整体其内在性质和机制的必然结果,从而显示,在中国固有文化的背景下,其历史的展开,时常是怎样深地“京师”为“深山”所牵动,所遥控,使人再不敢说,深山与人间没有关系,再不敢低估大山对历史的作用。

茅山是典型的南方的山,主峰大茅峰号称险峻,也只有372.5米。但风光秀丽,加以山势不太高,从而不给人造成一种威压窘迫感,使人感到十分安适,进出居处,从容无碍,人的活动可以充分展开,这或许就是它之所以能掀动中国历史的风云、创造惊人“功业”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19、山中英豪

儒佛道三教纠结一起,共同构成中国传统文化这条河的主干渠,三教之花遍撒中国大地的绿水青山中,几乎每一山每一峰每一岩,都深深地被文化所浸润,要说的话实在是说不完的,只能撮要概观,走马看花。关于道山,最后只讲一下华山,结束本题。

华山位在陕西华阴县南,北瞰黄河,南接秦岭,海拔2200米,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巨山,五岳之中,最为险峻,拾级而上,实同登天;《水经注》说它“远望之若花状”,故名华山。

唐末五代,天下大乱。乱世出英豪,巍峨华山,果然育成一位豪士,此人便是陈抟。

陈抟出生于四川普州崇龛(今安县),字图南,号扶摇子,宋太宗赐号希夷先生。为什么有陈抟这个姓字呢?据《群谈采余》的说法为:一陈姓渔翁打渔,一网打得一个肉球,裹以紫衣。带回家去,正打算下锅煮食,雷电大作,渔人惶骇,肉球掷地,随声而裂,生出一小儿。于是便随渔人姓了陈,取名抟,抟者,球之意。这当然是陈抟成名以后,人们附会编出的神话故事,以证明陈非等闲之辈,是天神下凡。这已是中国古代所有的大人物出生故事的一个通例了,不足深信。但由此反看,却也从中明白,陈抟出身低微之家,没有清楚的身世记载。陈抟少年聪颖,读书很用功,十五岁时就“诗、礼、书、数之书,莫不考校”(《青琐高议前集》),很有了一些淹贯群集的规模。他的打算同中国传统读书人没有两样,就是去参加科举考试,晋身仕林,建功立业。后唐长兴年间,他三十岁上下,已颇有名望,就去应试,没能考上,却以其不凡的见识意外看出,后唐江山分明已露即将破亡的征兆,当即决定弃学入道,以非常行应非常世。“遂不求禄仕,以山水为乐。”(《宋史•陈抟传》)隐居于武当山。

陈抟身隐而雄心不改,他是在冷眼静观时局的变化。《邵氏闻见录》录有他这一时期的《隐武当山诗》云:“他年南面去,记得此山名。”“南面”,向来有称帝的含义,这里也不排除有这种意向的可能,可见其志向之大。

后唐而后晋,后晋而后周,王朝更迭如走马,却没有给陈抟任何一展抱负的机会。在这期间,他专心学道,博求异术,先四川,“后归关中,所修益高,蜕老而婴,动如神人”(宋文同《丹渊集》)。而他同时在继续窥伺着,等待着,常“揽镜自照,曰:‘非仙而即帝’。”(张元辂《太华希夷志》)不成仙即成帝,猛志愈高。

陈抟的异行,引动当朝的注意。后周世宗认为他“必有奇才远略”,召他入京陛见,实际是要当面考察他。考察的结果,似乎觉得也并没有什么,于是放他归华山,同时诏令地方官予以密切注意。

不久,周世宗柴荣驾崩,周恭帝幼年继位,在太后的主持下,孤儿寡母,撑持着局面。陈抟认为时机到了,立即行动,“乘白骡,从恶少数百,欲为入州”(《邵氏闻见前录》)。入州怎样?那里是不是也有他暗中布置的力量?他将怎样实现他的图南宏图?这些都不得而知了;现在只能推测:应该说,他是有所布置的,在中国历史上,道教历来最具革命造反传统,秘密组织,时机到来,振臂一呼,天下响应,这样的事例在历史上早已屡见不鲜。

但是有人下手更快:后周大将赵匡胤,手握重兵,“陈桥兵变”,废周自立,一举得手。

独有非常人识得非常人。陈抟是何等目光如电、颖悟之人,他立即意识到,长久以来他一直企盼在他身上发生的历史事件终于发生了,只不过没有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发生在了别人身上!历史不回头,一切都过去了。陈抟在匆忙赶往京城的“中途,闻艺祖(宋太祖)登极,大笑坠骡,曰:‘天下于是定矣!’遂入华山为道士,葺唐云观居之。艺祖召,不至。”(《邵氏闻见前录》)天下已定,自己也已定。一声睿智的大笑之后,陈抟从此正式入道,一心一意在此一王国中一展其同样不凡的身手;偶一向俗界旁顾,便给历史留下永久的印记——

陈抟识得赵匡胤,赵匡胤同样识得陈抟。赵匡胤向陈抟讨教,陈抟不吝赐教,教了一招,紧接着,赵在宫廷中便演出了一场“杯酒释兵权”的绝妙好戏(据《画墁录》),于国于家于人于己不能再好的好戏:安定了国家,安稳了帝业,保全了功臣,走出历史的魔阵,开辟有宋一代“文治”之风。赵祖陈桥定天下,陈抟深居华山之中,一计安天下,开封与华山,并为不朽了!

宋太祖与陈抟老祖的关系扑朔迷离,极富传奇色彩,桩桩件件,后来都转入“演义”之中,至今仍活在人们摆在案头的通俗读物中,供人们茶余饭后醒神破闷。

太祖之后,太宗“龙行虎步”,宏谋远略,正不亚于乃兄。太宗并识得陈抟之英雄本色,诚恳拜他为师,求治国之道。陈抟应诏入宫,“帝恳求济世安民之术,先生不免,索纸笔书之四字:‘远近轻重’。帝不谕其意,先生解之曰:‘远者远招贤士,近者近去佞臣,轻者轻赋万民,重者重赏三军。’帝听罢,大悦。”(张辂《太华希夷志》)好一个“远近轻重”,四字真言兴太宗一朝,也为嗣后数百年赵宋基业奠定扎实基础。纵观太宗朝:重臣之中,英才济济,却没有一个奸臣;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使战乱过后的民生得以迅速复苏,王业长治久安;同时也使王朝的经济实力迅速加强(专家研究确认,宋代经济实力已超过唐朝),而有能力扩充军备,最后平定北汉,使中国完全统一,而后加强边备,以应付日益沉重的西、北方边患的压力,确保王朝无虞。——整个王朝的命脉所在,确乎完完全全包括在了此“四字”之中!

太宗欲立真宗为储,又拿不定主意,向陈抟讨教,要他实地考察一下真宗。陈抟往真宗南衙门口走了一圈,门也没进就返回来了。太宗问他何故,陈抟答:“王门厮役皆将相也,何必见王!”“建储之事遂定。”(《邵氏闻见前录》)只看了一下真宗的门役,便一言九鼎,使太宗最终定下王朝的接班人,下一朝的皇上。(当然,事实上是陈抟在耍了一个滑头:他原不想介入此事。)

陈抟身在山林,心系邦国,锦心绣口,语言无多,安定三朝,可以说真正是传奇了。太宗诚挚对他表示感谢,临别,设宴便殿,为他送行,并诏宰臣即席赋诗纪胜,“以宠其行”。如此殊礼,使陈抟名震朝野,引动多少人仰慕,要拜他为师。但在陈抟这一边,却心明如镜,他知道,他的历史使命,真正结束了;而今而后,他该一心一意回归“形而上”王国——他自己的王国中,好好遨游一番,继无数中华前贤之后,再究“天人之际”,考察一下宇宙本身、人本身这一永恒不解的造化之谜,使原本由造化赋予他的一己的智慧,返本还原,反汇入永恒的造化之光中,永照无穷后人探索之路。

宴后,陈进呈太宗一首诗:“十年踪迹踏红尘,为忆青山入梦频。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愁闻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太华希夷志》)

扶危主于乱世,再造太平的现实使命业已完成,继之而来、功成之后的荣华富贵,却最没有意思,对于一个智者的智慧来说,真正英雄无用武之地,只有无聊闷人。走吧,到深山野花之中高眠去吧,以书作枕,啼鸟催睡,睡长悟深,在睡眠中,那志在穿透造化之谜的智慧的精灵,将培养长成!

20、睡中神仙

陈抟走了,带着离别者的一时伤感,证道者的永恒寂寞,返回华山,定下心来,凝神作功,将他的内丹功夫修炼到极致。

道教以其所操之术分为两大派:

一派信仰符箓,符是神符,即由天神下达的旨意;箓是天神或奉道者的名录。符箓并用,意为依照天神所授信符、按照神册所定之职责,令某神去执行某事,所行无阻,无往不胜。这一派称为符箓派。符箓派操符箓时,常并用咒、令、印,咒是咒语,令是以神的口气下命令(如“急急如律令,敕!),印是仿官府之印所刻天神之印。符箓派集中在江南三山:龙虎山,閤皂山,茅山,分传天师、灵宝、上清三宗经箓,明以后统归入正一道中,统称正一符箓。

与符箓派相对,另一派相信丹药,认为服食丹药可以长生或成仙。为得仙丹,就需要炼丹,故这一派称为丹鼎派。丹鼎派以鼎炼丹,被称为“外丹”。后来从这一派中分化出另一派,认为,所谓鼎炉,原不在身外,就在人的体内,人的身体就是一座宝炉宝鼎,以精、气、神为对象,循行一定的经络,经过一定的炼养步骤,使精、气、神在体内凝成“类如鸡子”的丹,即“内丹”,谓可长生不死。至于炼养之法,有服气、行气、导引、胎息、房中术等种种名目。外丹,自西汉方士创制服食金丹始,成为道教重要的修炼方法,在唐代达到极盛。但服丹致死者也越来越多,以唐代为例,五个皇上都是服丹致死的,而受到怀疑。南宋以后,与正一道相对的另一大道派全真道,皆主内丹,外丹彻底衰落了。

主内丹的全真道,创立于金(王重阳)、元(丘处机),而其主要理论,却在先奠定于北宋的陈抟。陈抟有极高的养炼功夫,善睡,在长睡中养炼,成其大丹。他隐居华山,“每寝处多百余日不起”。他说:“抟非欲长睡不醒也,意在隐于睡,并资修内养,非真睡也。”(《华山搜隐记》)这是一种似睡非睡、神气相抱、守静致虚的状态,呼息无息,“六脉俱无”,数日不动,不饮不食,面色红莹,达到了一种难以想像的高妙境界。

陈抟的睡功,流传后世,成为内丹道独特的功夫,并得到进一步的总结和发展,产生了数十种睡法睡诀,如武当山的张三丰就创制有张三丰睡诀。

陈抟并在实践的基础上,总结既往汉唐内炼的理论,著《无极图》、《指玄篇》,系统阐述了内丹大道,为日后全真道内丹功夫奠定全面的理论基础,他的著作成为内丹道的经典文献。在这个意义上说,陈抟,开创了全真派这一大门派。

21、人中之龙

但是,对于中华文化来说,陈抟的主要贡献其实还不在此。他对《易经》的研究及提出的独特思想,对传统文化有着更为关键的影响,其贡献更为引人注目。

中国传统文化以儒释道(道家)为主干,从宋代开始,儒释道三家逐渐融合,而产生了直接统治宋元明清近一千年的一套社会理论,可称为标准的“国学”,即理学;流风所及,于今不息。若要问,那理学是如何产生的呢?简单一句话:是从给传统儒学一个“本体论”的理论骨架这一点入手产生的。

儒学创始于孔子,是贯穿中国二千五百年的统治思想,影响所及,无所不包。但是,原始儒学,为语录格言式的道德箴言,虽然实用,却缺乏一个本体论的哲学基础,只讲了人应该怎么做,却无法讲明为什么,无法成体系地阐明世界。为弥补这一不足,西汉董仲舒创制“天人感应”学说,试图为原始儒学提供一个宇宙论的体系,也就是为儒家仁义礼智一套信仰教条提供一个本体论的哲学根据,从而开创了两汉儒学的新面貌,这就是经学。

但是,以“天人感应”作为儒学的宇宙论根据,在后来的发展中,越来越显得粗劣笨拙,尤其在佛学引入中国以后,面对佛学那博大精微的理论思辩,儒学以及后起的道教,就确实显得寒伧,捉襟见肘,而难于应付挑战了。

为此,道教奋起直追,创立了自己的神仙理论,制出自己庞大的神仙谱系;儒家也迅速回应,力图使自己的理论体系化,精微化。

这时,出现了华山的陈抟,在长睡中找到了长久以来为儒道二教一直在寻找的解决这一理论课题的钥匙,那就是,提出了一个精深的天人统一、天人演化的“图式”,即“无极图”,初步回答了先天的“道”怎么样演化出世界万象,世界万象又怎么样圆融运转,最终返回“道”这一哲学追问,一个思辩的、精微的、本体论的哲学体系,初露端倪。

这一理论,被道教教接手以后,创出日后以“内丹学”为灵魂的新道教,即道教北宗——全真教,道教南宗——正一道,在实践理性的领域内得到长足的发展,而使元明间道教得到又一次的大繁荣。

“无极图”被儒家接手以后,首先在大思辩思想家周敦颐那里放出异彩。周敦颐改造“无极图”为“太极图”,著《太极图说》,将宇宙万物化生、人类产生及社会伦理等,统统纳入这一短短二百余字的短文中,显示出天才的理论创造性,而为两宋“理学”开山。

周敦颐开山之后,其理论一传于传于二程(程颐程颢),再传于朱熹,于是轰轰烈烈两宋理学集其大成,一个中国有史以来最完备、最严密、最博大的儒学新体系诞生了,成为接下来明清两朝的不可更改的官方学说,上自国家建设,下至百姓日用,全部网在这一理论网中;并将影响传至域外,如日本、朝鲜,也成为他们那里的国家思想。

黄宗羲《周寻门余论》称:“宋之易学,无不鼻祖于陈图南。”陈抟,一介书生,落第秀才,在儒,被称为理学鼻祖;在道,被尊为“老祖”,则人生志业,于此极矣,足矣,夫复何求!今人蒙文通先生在《陈碧虚与陈抟学派》中总结道:“则图南不徒为高隐,而实博学多能;不徒为书生,而固有雄武大略。真人中之龙耶!方其高卧三峰,两宋之道德文章,已系于一身。”

22、西上莲花山

华山最险,人称自古华山一条道。从山脚玉泉院开始登山(玉泉院即陈抟祠),攀过十八盘之后到达青柯坪,海拔达到1100米,约当华山全高的半程。青柯坪东侧有一巨石,称为“回心石”,扶石仰望,是危崖峭壁上的凌空险道,望之使人心惊。此时,你若感到心怯,“回心”返程而归,为时不晚。你若不服,过回心石,扶栏再攀,先要通过有“太华咽喉”之称的千尺幢,路陡如竖梯,道狭才可容身,一夫挡关,万夫莫开,让你真正感到过了一回关。

出千尺幢,过百尺峡、仙人桥、黑龙岭等险,到老君犁沟。“沟”傍崖而开,东边为陡崖绝壁,西边是万丈深壑,高约570级,传说系老君驾牛一犁开出,需握索攀援而上。

出沟达猢狲愁,再过群仙观,便登上云台峰,即北峰。北峰上建有真武宫,你最好入宫面对真武大帝静心涤虑,默然入定一回,以养成足够的真武精神,然后出北峰南向登南峰:

先过擦耳崖,路窄方可容足,连耳朵也显得多余碍事,常擦到崖壁。你需面朝崖壁,紧紧抓住铁索,屏息挪步,蠕蠕而过。

擦耳崖尽处,打一个急弯,再就崖扶索直上,是“上天梯”。然后来到苍龙岭下。过苍龙岭,要通过龙脊,长约1500米,宽不过1米,两旁深不见底。置身其上,正同凌空踩索无异,你需四脚着地,连爬带登,把一颗突突乱跳的心含在嘴里,抱定必死的信念,方可通过。这是华山最险处。相传唐人韩愈当年曾到此,恐惧万状,自感必死无疑,骇极而哭将起来,写下遗书,投入涧底,准备就死。幸好华阴县令及时赶到,将他救下。朝愈是何等样浩然不屈之人,他自称孔孟之后,由他继承道统,当年曾为朝廷的使者只身入叛军营中,面对刀枪森立,面不改色,一席堂堂训话之后,使如狼似虎的叛军也肃然起敬,连连向他道歉,表示从今以后愿服从朝廷,款待一番后将他欢呼礼送出营。而今在鬼斧神工的大自然造化面前,他却心怯欲死,守不住“节”了。于此亦可见出儒道两家面对自然所显示出的性格的不同。儒家自然历来也讲究刚骨凌厉、劲健不屈的人格,但那主要是面对“人”的。在人世中,心蓄道义,死九回也不后悔。一到自然中,便紧守“君子不立危岩之下”的训条,而不愿犯难涉险,做“无谓的牺牲”了。道家、道教则刚好相反,面对嚣然人世,索然无味,一入自然,便来了精神,险之所在,仙之所在,“此中有真意”,铤而走险,正合吾意,而的的确确展现出一派神仙风骨、风采!儒道的确需要互补,儒道互补,方铸成中华数千年灿烂光华文明历史。

苍龙岭过后,经五云峰、单人桥,到达通天门——又称金锁关。“过了金锁关,又是一重天。”境界大展,而得从容攀登华山其余诸峰,东峰(朝阳峰),西峰(莲花峰),中峰(玉女峰),身入仙都,去追寻玉女的芳踪了:“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至云台,高揖卫叔卿。恍恍与之去,驾鸿凌紫冥……”(李白《古风》其十九)

神仙究竟有没有,尽可依我夫子之教,“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但神仙那种“境界”是绝对无可置疑的,它就在自然之中,在造化之中。当年李白在醉中依稀睹其貌,陈抟在睡中得其神。求仙,不是占有仙界,而是将身心化入其中。——与西方文化正相反,在此,需要的不是跳出自然,“实现自我”,而是融入自然,“消解自我”,越是消解得彻底,就越是融入得彻底,越走近“神仙”。自古华山一条道,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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