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守望
县城离机场只有二十多公里,去省城办事稍稍绕个弯去了家里看望父母。母亲非常高兴,把冰箱里存放许久的鱼、肉和土鸡蛋装了许多要我带回北京。
母亲一辈子过得很喧嚣,家里人丁兴盛,作为六个姐妹中的老大,在农村要充当儿子的角色,看着妹妹一个一个嫁出去,再把我们姐弟四个一个一个拉扯大,生活极为艰辛操劳。我和弟弟到省外上学,一个留在北京,一个去了上海,不过哥哥、姐姐都在父母身边,各有两个小孩。四个小孩又给了母亲足够的喧闹和忙碌,孩子们小学毕业了,读完了初中,高中都毕业了,又一个接一个上大学也去了外省,母亲忙乎了七十多年,喧嚣与忙碌已然形成了习惯,对于闲暇和宁静还很不适应。老听姐姐说母亲身体不太好,每次回家看见母亲明显又苍老了一些,但母亲忙上忙下很有精神看不到老年的迟钝。母亲常说看见我们回来浑身来劲,我们不在家就全身发软。母亲的话让我想起了老外婆依在老屋门槛上的身影,眼巴巴望着院子门口,她是在守望我们的出现。外婆向母亲抱怨,让我们去了天远地远的地方,现在母亲成为了守望者。
读屈原的楚辞:“鸟飞回故乡兮,狐死必首丘”总有些感慨,动物都眷恋故乡,如果不是地区发展的严重不平衡,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到几千里外讨生活?我国把常回家看看父母规定为法律强制义务,现在的工作哪里允许我们一年往返奔波几次去几千里外的故乡?即便遇到假日到哪里去求得一张回家的票?坐在办公室拍脑子制定的法律未免荒谬。瑞士作家斯比丽的小说《海蒂》的主人公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女孩,被亲戚从爷爷身边带到城市。海蒂在一个绅士家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却时刻思念着家乡及亲人,当这种思乡之情被压抑着不能说出来,可怜的小海蒂患上了严重的思乡病,夜夜梦游被误以为是幽灵。小海蒂在高原牧场只生活了几年就有如此强烈的思念,母亲在农村和土地打交道大半个世纪,突然要去大上海生活,尽管被村里人羡慕,但母亲对大都市的生活非常不适应,回来包了一把家乡的泥土放在枕头边才稍稍踏实一些。儿女与父母远隔千里,经常回家看望父母是不现实的,儿女有心接父母到大城市生活,言语不通,习惯不同,孤独寂寞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对老人而言更是一种煎熬。瑞典作家拉格洛夫《尼尔斯骑鹅旅行记》讲到了一个女农场主,她含辛茹苦把孩子们养大,孩子一个个离开了农场去了外国,她又把孩子的孩子抚养大,当最小的一个孙子也离开了她,女农场主只能孤寂地一个人生活,在她离开人世的时候还需要尼尔斯这个路过的小孩为她闭上双眼。看来留守老人不是中国特有的现象,至少早在100年前的瑞典就有了。
老人的养老是个社会问题,政府不能以孝顺为名包装成道义的包袱把责任推给民众,除了养老金出现危机外,现有的养老体系也是问题重重,公立的养老院要排几十年的队,私立的价格又不是普通家庭可以承受。小时候,记得爷爷奶奶带一家人租住在一个老奶奶的宅子里,老奶奶伶仃一人,从没有看见一个亲人去看过她,唯一的干女在省城里远水不解近渴,晚年卧病依靠我家族里的人友情照料得以善终,和毛爷爷同年生,却比毛爷爷多活了十年。现在村里孤独老人大都不愿意去养老院,他们说能够守着家有能和村里人聊天怎么都比呆在养老院好,村里人也会自发给些照料,不时有人帮洗洗衣服,给些好吃的。如果政府对这种民间互助式的养老给予适当的引导,老人们会得到更好的照料,晚年生活不致于凄凉,政府所花费的资金也比投入养老院少。
在这个急剧变革的时代,年轻人远离故土讨生活,老年人们眷恋着故土,于是守望就成为老人必做的功课。子侄都已长大,各自去了远方,当父母守望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开始守望下一代。
作者:王瑜
2014年10月作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