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人性的悲哀
乞丐,一个苍白的让人都不想重复提及的话题,不需要更多的诠释,也不值得更多的同情。因为,在这个信息高度发展的时代,他不再是贫穷与可怜的象征,更是欺骗的代言人。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我怀着一颗无奈的心,久久地注视那些千姿百太的乞丐,总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其实我的骨子里是同情乞丐的。这种同情来源于心底最初的感动。小时候,总有许多走街穿巷的“要馍馍”,他们背着个袋子,拄着一根打狗棍,穿着一身补丁撂补丁的衣服,慢悠悠地走着,一家一家地敲着大门,悠长地吆喝着“馍馍给上点!”通常没有大人时,我们赶紧跑回家里,将门锁得紧紧的,然后好奇地偷偷从门缝间看他们丰富的表情。大人们说,不听话的孩子会让“要馍馍”拉走,天天打着骂着去要馍馍。我们可不想过这种悲惨的日子。但当大人在家时,我们会惊喜地跑到家里,大声地冲屋里喊“门口来了个要馍馍”,如同发现了珍宝一般。而我们的惊喜势必得到大人们憎恨的眼光,毕竟那时家家都困难,没有多余的食物来送人,能不给则不给。若是单纯“要馍馍”在门口叫,大人们有时会默不作声,造成一副家中没人的假相。但若是孩子们一喊,大人们也就不好意思了,还得顾及一下面子问题呀,以免留个“抠得连要馍馍都不到家里去”的恶名。
爷爷是个慈善的老人,记忆中总是热情地把“要馍馍”叫进家门,端出馍馍倒上茶,让他们吃饱了再走。那时印象最深的是,这些乞丐大多是甘肃的,要么说是天水的,要么说是甘谷的,理由都是天大旱,庄稼全晒了,实在过不下去了,只能出来要饭了。这种印象渗在我的头脑中,以至于那时我总认为天水甘谷是全国最穷的地方,直到长大后,我的甘谷战友用充分的实例颠覆了我这印象。那时只所以把这些乞丐叫“要馍馍”,因为他们只要馍馍不要钱的。当然,要钱肯定是没有的。家家户户都很穷,都在抠着鸡屁股过日子,存下一篮鸡蛋换盐换茶叶,就连我们小孩也只有逢年过节或者肚子疼时才能吃上一两个,谁还愿意给乞丐施舍钱。而馍馍不算钱,尽管许多人家也到困月里会断粮,但毕竟是庄稼人,只要田间能下得苦,就不怕没吃的。
爷爷说,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做乞丐的。我想这话是正确的,特别是一个大男人,不会无故拉下脸皮去干讨饭这种营生。那时要馍馍的大多是男人,妇女很少,大多是男在外面奔波,女的在家里哄孩子孝敬老人。偶尔有一两个女的,也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为减轻家中负担,和丈夫一块出来讨饭。我甚至于佩服这些“要馍馍”的男人们,他们作为一家之主,不惜丢掉尊严、餐风沐雨、受尽冷眼,换回一家人的生计。
随着年岁慢慢长大,乞丐这个词也似乎慢慢地变味了。首先,听说那些“要馍馍”不是真的没饭吃,而是把要来的馍馍存放起来,晒干了,送到老家去养牛养猪,有的竟然成了万元户。那时万元户可值钱呀?于是我开始摸着肚皮诅咒那些“要馍馍“了:骗子,大骗子,这么有钱,还来骗我们!爷爷却是不以为然地笑着说,管他自己吃还是喂猪喂羊,既然要到你门上了,就不要拒绝,不要让人家失望,就当是为子孙后代积善行德吧。
吃亏是福,这是爷爷的座右铭。这个坚强的老头除了给马步芳当过两年兵外,一生都与黄土地打交道,吃了很多苦,就是没享过一天福。穷得每次吃完饭都要把碗舔得干干净净的,但从来没有对那些“要馍馍”恶声恶气过,甚至于经常当朋友一样看待。人在做,天在看,留下福禄荫子孙。这是爷爷经常念叨的一句话。这个可怜的老头,还没等到我大学毕业就走了,没来及喝一瓶我孝顺的青稞酒,也没来及验证他的行善之果就永远地走了,却留下无尽的思念和许多相互的道理永远影响着我的生活,以至于这么多年后想起时还是暖暖的感动。
但再也没有“要馍馍”了,即使把馍馍晒干了拉去喂牛喂猪也得一个繁琐的过程,还得付出辛勤的汗水。乞丐真正成了乞丐,开始只要钱不要馍馍了,就连那些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女孩,也在前面铺上一张大白纸,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我好饿,只要四块钱吃饭!”每每见到时,我都不由地叹息,多么年轻的姑娘,全中国都陷入用工荒,满大街饭店都在招服务员,随便打个工,还能饿着自己!但我深知,如果她们真能这么做,那乞丐也就不会成为乞丐了!
乞丐似乎成了一个城市的脂肪瘤,虽然无大碍,但总让人看着不舒服。他们或坐或卧,有的拖着病残的腿驻留一方,有的提着破包穿行于人群里,有的趴在道路拐角处不停地磕着头。有的白发苍苍,有的年华正茂,有得还是不晓事的孩子。他们除了传统的乞讨方式外,也在不断与时俱进着,变换着乞讨的手段,除了说饿要四块钱的女孩(当然不是同一个人,有好几个),还有不少挺着大肚子的妇女,说是被找了小三的抛弃了,只想讨要一点回家的路费;还有不少在十字路口帮你擦挡风玻璃的乞丐,他们象征性地给你车上抹上几麻布,然后就伸出手来跟你要钱;还有年轻的夫妻,有的说是到这个城市丢了钱包的,有的说是来找人花完了所有路费的。等等,让人眼花缭乱。当然,还有各式各样的展现才能的乞丐,有的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诉说自己的苦难,有的弹着乐器唱着歌,但我从来不把他们划入乞丐,他们是街头艺术家,与乞丐有着天壤之别。
有三个乞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影响。多年前,有一次带着女友在大街上转,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孩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大声说“爸爸,我好饿,给我钱买吃的!”惶恐间往四边一看,竟然有好几个孩子跑着路人的大腿说着同样的话,于是笑着对女友说啥时生了这么大的儿子,赶紧抱上了走。准备要抱那小孩时,小孩挣扎着跑了!还有一次,在街上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哭得泪水涟涟,说是父亲死了,母亲跟人跑了,一个人过不下去了。正想施舍时,从后面商店里出来一个中年人,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你爸爸天天死还没死,你妈天天跟人跑还没跑,滚一边去,别影响老子生意!”那少年破泣为笑,大声地说“我这么咒他们都不死不跑我有啥办法!”尔后卷起膝下的破麻袋又跑到一个转弯处嚎啕大哭。再有一次,大街上一个非常可怜的回民老阿妈跟我要钱,我随手给了一块钱后匆匆而过,结果半小时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她,欢天喜地点着钱,留下几张一块五毛的外,其余的全交给一个穿戴整齐的老头子,老头连数也没数,收了钱只说了一句“快去,那边来了辆公交车!”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那老阿奶转眼又没了欢喜样,一副可怜兮兮样子走向了公交车。“男大当偷,女大当妓”,想起多年前一个朋友看着这些小乞丐说出的一句话,至今我都为他们的命运担忧!
而越来越多的人们对于乞丐这个群体的深入研究和报道更让人一阵阵心寒。有些记者暗访乞丐群,得出惊人的结论,这些乞丐有的白天乞丐,晚上混迹于歌舞厅中;有的月收入上万元,老家高楼拨地起;有的按时上班,准时交班;而有些抱着的生病的小孩子,竟然是人贩子拐来的,那累累的伤残都是拜丐帮所赐了。不知道我那黄土之下长眠的爷爷,知道这些隐情后会做如何感想?或许这个老头会提着拐杖大声骂着这些丧尽天良的人们!或许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说一句“人心不古”。我不得而知,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些报道,心里阵阵酸痛,祈祷着世间真正多一份真诚与善良!
该施舍还是不该施舍?我与生俱来的善良与慢慢蔓延的痛恨不断斗争着,颤栗着慢慢放弃了施舍。从家到单位只有一公里路,正是西门口最繁华的地段,偶尔数过一次,仅两边的乞丐就有十来个,而且还不时变换着新模样,每天路过,可怜的工资还不够施舍乞丐。其实许多人都和我一样,慢慢地麻木着。但我看着他们可怜兮兮的面庞,看着他们永不退缩的手,看着他们不知真假的伤疤,心底又不时在徘徊着,或许这个是真正的乞丐,或许我应该施舍,但我终究选择了冷漠,因为我只能施舍一次两次,却无法解决乞丐现象。
对于乞丐现象,以前我总怪罪于政府不作为。随着社会不断发展,各类保障制度不断完善着,标准不断提高着。那些可怜的老人应该能评得上低保、拿得上养老金,维持生计不成问题。农村医疗保险也已经普及了,而且还推出先看病后收钱,那些生病的乞丐们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走进医院了。凭什么要让他们拖着病体在大街上一日复一日地乞讨?还有那些年幼无知的孩子们,提倡了多年的妇女儿童权利保护,还要让他们在街头、在人们卑夷的眼光下挣扎着!其实真正治理乞丐也不难,该送养老院的送养老院,该是送医院的送医院,该是送孤儿院的送孤儿院。特别是那些惨无人道的人贩子,更理当抓起来判个无期徒刑,看他还敢猖獗!但乞丐依旧遍地都是,或者说是管理机构不健全,或者说保障设施不配套,或者说管理职能不明确。理由总是有的,但似乎一切都显得很苍白?
后来,看到更多对于乞丐现象的研究文章时,我突然有了新的认识。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乞丐命,不管乞丐这个职业多卑贱,他们就是愿意做。想象一下也确实如此,不用朝九晚五,辛苦地伏案绞尽脑汁;也不用大太阳下汗如雨下,辛勤地劳作。只需要在人群中伸出永不退缩的手,总有一两个善良的路人会翻开钱包!难怪有些乞丐政府收留了,押送回老家了,没过几个月又跑来了!乞丐成了一个隐性的职业,成为许多懒惰者理想的生存方式。
可见,乞丐也不单纯是社会保障失责之过。如果你解决不了这种心理上的疾病,就永远无法解决乞丐现象。这种人性的卑劣,无法用数字来衡量,也无法用理性来分析。也许我们会顾着面子,放下心底的那份欲念,如同我们儿时惊喜之后大人们无可奈何的施舍一般。也许我们学会了割舍后用自己尊严掩盖或者替代了心底那份贪念,如同荣中举人的范秀才也要打扮一下。但乞丐却是真正地放弃了,他们放弃了所有的尊严,放弃了所有的理智,赤裸裸地展现在街市,伸着永不放弃的手,乞讨着自己的最原始的欲望。
人生来是平等的。我从不鄙视乞丐,但我越来越讨厌乞丐,尤其是那些年轻轻男男女女们。他们与我小时候见到的“要馍馍”都同样是乞丐,但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再年轻力壮的庄稼人,靠天吃饭的地方,一场大旱、一场冰雹会让你心血东流,饶你浑身是钢也无法换来一碗饭,乞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馍馍”是一群让人值得尊敬的男人。而这些可怜兮兮的男女们,向我们展现的却是人性中的懒惰、颓废、贪婪等卑劣的一面,为何要去可怜他们,为何要让他们骨子里面的阴暗面变得更阴暗?
而有时静下心来想想,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乞丐,总为为不同的贪欲操纵着,伸着双手乞讨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做官的求官,做生意的求财,做文的求名,就连周永康、徐才厚这些位走走站在颠峰的大人物,还伸着贪婪的大手四处索求着,我们平头百姓又何尝真正走出这贪欲之门。每个人的世界都有光明的一面,也都有阴暗的一面。就看这阴暗的面积有多大,或许你能走出来,用平常心看待这世间的一切,留下一些表象,得到真正的解脱。如同传说中布袋和尚、济公等这些隐于乞丐之中的高人,冷眼看着世人,默默地修行着。或许你执著于贪念,成了彻彻底底的乞丐,永远迷失了方向。而我们在每次施舍与不施舍之间徘徊时,也正徘徊在做与不做乞丐的念头之间……
好想对着那些街头的乞丐,放下自己的尊严,伸出手来,大声地吆喝一声:行行善吧!兄弟,我也是乞丐,大家都是同行!只是我不乞求什么,我只想乞求一个灵魂的安然!
草于二〇一五年三月二十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