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
图书馆,是一个神圣而奇幻的地方,像一个老人,带着沉思庄严而肃穆,写满沧桑,高大而震撼。在风中矗立,年代久远,内涵却深刻地烙印在岁月的脊背上;在夕阳下,看着苍老,但宽广的背影从未疏离;在时光交错里,虽感疲倦,却生机勃勃。
我走向图书馆,踏上那些长满青苔的铺就成一层一层台阶的石板。在这些从南方运来的堆叠起来的大理石面前,我是敬畏的,因为它俨然已经不是一块石头,它在默默的承受中,生命已经悄然被定义。上上下下的脚印,风一来就消散;来来往往的人,时间一久就被遗忘;风风火火的故事,也始终没有这些方方正正的石头长久。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进图书馆,二楼,每天都新的报刊杂志送来,旧的报刊杂志要被送走,更可贵的是,桌摆放的报刊杂志经过无数读者的浏览依旧整整齐齐,只是比起刚送来时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被翻阅过的痕迹。走上三楼,我对三楼的印象不是很深刻,在我的想象中,三楼人总是很少,宽阔的一整层楼,除了依稀几个人以外,就只剩下一排排孤独桌椅。一直往上,就是我最喜欢的是六楼了,摆放整整齐齐的檀木桌,往外看是空旷的视野,时常都是满员,但却安静得只听得到翻书的声音。我推门而入,不敢声张,不能怠慢,绝不允许脚下有任何声响,我这样提醒自己。
一直以来,我习惯坐在南边靠窗户的一张书桌,我也说不清为什么第一次来就选了这张普普通通的桌子,它不同于其他的就是靠着窗户,可是靠窗户的桌子在整整一层楼里不止这么一张。我从未在这个问题纠结过,因为它实在是我具备的大多数习惯中的一种常见的选择。或许,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吧,往往自己的习惯,都不会被引起重视从而深层次地去思考,而对自己无关的事物或者现象总是要费尽心思地去求索。
我习惯在桌子的边缘放置一个木盒,木盒里是一张闭着眼睛写出文字的纸条,这个一旦被放置我就不会去打开它。
这是我中小学时代就形成的习惯,记得那时读到吴伯萧先生写的文章《早》,文章描写鲁迅先生小时候为了提醒自己不迟到而在书桌上刻了一早字。这篇文章对我的影响十分深远,从那时开始鲁迅就成为了我的偶像,我也为他小时候所做的刻早字这件事情深受启发和鼓舞。然而,那时老师上完这篇文章后就明确告诫所有的同学不允许任何人在桌子上刻字。我是属于那种不爱违逆老师意愿的,但我骨子里却从未放弃斗争的学生。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把我的梦想和目标分别写在两张纸上,放进一个盒子里,用胶水死死粘住,然后放在书桌的边缘。那时老师还当着全班的面夸我做得好,经过老师的这么一“煽风点火”,我的这个小木盒竟成了当年整个乡小学的一时热门话题,不止是学校广播说,就是走在路上也有同学在议论,有时在课间休息时间,都会有一些陌生的或者熟悉的同学从隔壁班特意跑来看我的小木盒。
也正因为如此,那时我走路都要快点走,那倒不是我喜欢快,而是我觉得时刻都有一些目光盯着我,这让我忐忑的很,这个后来被证实是我多想了。其实,那时我就应该明白,不管你做过多么轰动的事情,这种轰动不会长久的,就像北方海岸线上有时会吹来的热风一样,短暂而温暖。跟那一阵阵热风不同的是轰动是事情会成为记忆直至被人们完全遗忘,而热风却会传递到另外一个海岸,再一次温暖另外一些人。
那个小木盒是在高三结束那年被开启,高考结束后我觉得这个小盒子的使命已经完成。上大学后被一种莫名而又强烈的冲动所指引我又开始取出那个小盒子,另外还多写了两张纸条。
不知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在图书馆六楼的那张桌子上,我的那个小木盒子的摆放居然也正对着南边。这个小细节要不是那天朋友说起我可能也就当做习惯忽略了。说起我这个朋友,我叫她小叶,她是我除了室友以外最亲密的第一个朋友,她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我和她的相遇那简直是比电视剧还要戏剧性。
那是一个礼拜天的下午,那也是哈尔滨的初雪。在文艺藏书室里,我是提前就有计划要去那看书的,我随手拿起一本《现代文论》,同样也选择了靠南边有窗户的一张椅子坐下,埋头看起来,看累了就起来来回边走边看。需要说明的是在整整一个藏书室里就一张椅子。不一会,来了一个女生,个子不高,一身深蓝色的衣着打扮,她来回走了好几遍都没见她拿一本书。这时,她来到我面前不远处的书架站定,仰头向上看着那高高在上的一摞排列整齐的书有些无奈的样子,原来是书太高她够不着。我本来不想走过去的,然而好像被某种躁动的情感驱使着一样,我还是走了过去,没有语言,在图书馆里安静是一种被公认的美德。
我用手指一本书一本书的指,她也没有说话,第一次我所指的是简.奥斯特的《傲慢与偏见》,她以同样的礼仪回复了我,这一点我和她是有共鸣的,因此我由衷地欣赏她,好感就不知不觉产生了。只见她摇摇头表示这本书不是她想要的,我又指着另外一本《第二性》,这是西蒙.波伏娃的名作,也是最喜欢的书籍,我转头看看她,她兴奋地猛点头。
我以为故事就这样剧终了,我回到窗前继续看起书。在我思想深处,我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图书馆的义工,帮助别人那是理所当然的,我以为被帮助的人也是这样想的,然而这一想法后来也被证实是单一的“一厢情愿”。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经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遗忘了,可谁想,我揉揉眼睛向窗外看去,希望以这种方式能达到让眼睛放松为目的,然而,透过玻璃的放射,我却见到了刚刚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又重新上演。这似乎是冥冥中注定了要让我看到的场景,只见一个高个大胖想要拿在书架的最底层的一本书,可他却迟迟不动手,原来是两个书架之间的距离太窄,对这个大胖高个来说能走过去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要他弯腰去拿书就太困难。而那个一身蓝色衣着的小姑娘走了过去,蹲下来,用和我刚刚做的同样的动作帮助大个拿到了书。
她站起来时,目光射向我这边来,我正想得出神来不及躲闪,瞬间就与她的目光对上了。无奈我只得顶上一个微笑,赶忙把目光移开,她似乎想用无所不能的目光告诉我:你看,你能做的我也可以。
就这样,窗外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缓缓下落,屋内却是两颗燥热的心在彼此僵持着。
她和我以同样是姿态在看着自己手中的书本,在有序的翻阅声里,我仿佛听到了她心跳的声音,或许她也听到了我心跳的速度。我对喜欢读书,喜欢聆听,喜欢安静的人有一种特殊的偏爱与赞赏,并且是由衷的向往。本来我是想走到椅子那坐下的,但碍于面子我没有执行个想法,因为我希望她坐下,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她也希望坐在椅子上的人是我。
藏书室里的空气是带有灰尘的味道的,有点呛鼻,但不是那种让人想呕吐的气息,却是恰到好处的使人喜欢的味道。这味道是古老的,是沉寂在书本上的尘埃的幽香,阅读书本,人们拂去的往往不是尘埃,而是一层厚厚的岁月;这气息是有生命的,这是囚禁了无数曾经闪闪发光的思想和智慧的地方,它们在静默中等待,无论未来有没有人拂去它们身上的沉埃,它们都要一如既往地缄默;这灰尘是独一无二的,仿佛也只有它们才会不顾岁月如何老去,都要陪着这些书籍,最后只有它们成为了岁月的幸存者。在这么大的藏书室里,有太多书了,有的书一天要被翻阅好几遍,而有的书却从来没有人去碰,所以蔓延在空气里的灰尘的气息也是时有时无、时淡时浓。
或许,我和她都是喜欢这里的空气的,所以我们宁愿站着都要在这里看书。
在藏书室看书是有时间限制的,下午是一点五十到五点整。我放下已经看完的书,轻声走出藏书室,她紧随我后面而来,走出图书馆时,她快步走到与我对齐的位置,邀请我一起用晚餐。在大学里,我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事情,于是我们去了一食堂的三楼。
在三个食堂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沁芳园的三楼,有屏风装饰的小包间,有复古的舞台,如果运气好还会遇上有社团在这里做演出活动,而其他供用餐的桌椅也都是用上好的红木所制,其中我最偏爱就是那一张张八仙桌了。
就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是普通的朋友,是相互欣赏的一种相见恨晚。
这天,我们在图书馆的六楼看书,她盯着我的那个小木盒问:“原来你还是一个留恋故土的游子呀!”被她这么一说我顿时来了兴致但又迷惑不解,并放下手中的书追问何以见得。她做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款款道来,她说我的座位总是有意识的选择靠南边,有时还会面向南方久久地发呆,就是摆放这小玩意都要面向南方。我被她这么问还真哑口无言。
她看着我不说话哈哈大笑来了,我也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她忽然止住笑声,这时,我意识到有无数的目光都聚焦到我们这里来,我感觉自己都快要被这种强烈的目光灼烧殆尽,然后在一堆灰烬中咒骂身边这个总爱无理取闹的叫人爱不是恨也不是的丫头。
大学生的生活依然平平静静地继续着,我们也照旧起床、上课、吃饭、去图书馆、睡觉,如此往复,日复一日这种生活从未被打破。
国庆节到了,学校一下子空了,昨天还是熙熙攘攘、人潮人海的一个大型家庭,今天一下子只剩下空荡荡的宿舍,道路上被风儿卷起的纸片,教学楼和图书馆早已被封。十月二号下午,我送小叶到火车站,我在外面看着她走进去,她身后排着一排长长的队伍,我看着她拖着厚重的行李箱滑稽地走上电梯,那个动作让人好笑又觉不忍。她回头大声叫道“我走了,下周再见……”
她就是那样,从来不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不过我从心底感激她,认识她以来,我今天第一次感觉到她是如此认真的做一件事情。我一直能看见她离去,可是她一定看不到我,因为我早就被人群挤到了外围,
在我的记忆里,她对人对事总表现出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凡事在她那里都是敞亮的;别看平时别人不愿意直说的事情,她偏要一语捅破,可气也可爱,其实她比谁都懂得收放,也比谁都做得淋漓尽致。她就像是《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凡事都一语中的,从不留任何余地,但话语却恰到好处,先给人一巴掌后又举着糖果来哄人,先硬后软,有时对她明明很生气,但是却找不到怒气要着落于何处,总是有气发不出来;相反,你跟她好好说一句话的时,你以为她会感动,可是她的表现会让你一下改变原来的打算。
后来我才明白,就像《你好,旧时光》里说的那句话一样:世界上有一种角色叫炮灰,她们资质平庸,他们努力非凡,制造和解开误会,最好还要替主角挡子弹,只有幸运的人才能死在主角的怀里,得到两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