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海钩沉之老肖散文
老肖是一个乞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上小学的时候,每每上学经过县城供销社的时候,总能见到那个大门市的大玻璃窗外,在那个临街的走廊的尽头靠着墙搭的一个简陋的窝棚(那时候没有城管来强拆和驱赶)。一个头发花白,身材佝偻,满脸皱纹的老人常年生活在那个窝棚中,这个人就是老肖。
那时候,我还小,对很多事不明就里,唯独留意了有关老肖的一些事。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些事渐渐地在脑海里淡化,然而,独独留在印象里的是对这个“乞丐”的莫名的尊敬!这促使着我想把这事也记下来,以作为对世事变迁的感慨吧。
每天的清晨,当我迎着东方的鱼肚白去学校上早自习的时候,只要是走到了县城中心十字街供销社的时候,就会听到有洪亮的声音随着大街里的有线广播中的旋律高声地唱着《歌唱祖国》!那个佝偻的老人在自己的窝棚边上直直的站着,脸向着东方,表情严肃。年幼的我总是很好奇地看着他,听着他唱歌:“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听得多了,慢慢的我居然也会唱这首歌了!只是我不知道,当时,他这样的行为到底具有什么含义。现在想来,这或许是一个社会中生活最落魄的人所拥有的高尚思想,想到这里,居然有眼泪在眼眶里盈动。反观现在,不要说乞丐了,还有多少人能从心底里,用一种最简单的形式表达自己对祖国的热爱呢?
老肖是乞丐,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坐在路边伸手向别人乞讨,也经常会有人给他一些施舍,然而现在看来,倒不如说是接济,老肖也不推辞,但从来没有见过他要过别人给的钱。听人说,他是老红军、老党员、老革命,家里没儿没女了,才到县城里来的。民政局有他的档案,本来他是可以去住敬老院的,但是他不去,坚持自己在大街里住窝棚。他每天歪歪的走在县城的各个街巷,捡一些破烂,能卖的就卖到废品收购站,能用的就堆到窝棚的边上。他的脚是跛的,有一年的夏天,我曾亲眼见到他坐在供销社的台阶上给自己洗脚。那是一双很令人惊恐的脚,只有一个秃秃的疙瘩,没有了脚掌,更见不到脚趾头!大家都说,老肖的脚是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给冻掉的。二十多年以后,有一次我读到了一篇记述抗美援朝中长津湖战役的文章,才知道当年我们打的那场战争有多么残酷,我们的敌人不光有武装到牙齿的“联合国军”,更有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整连整连的志愿军战士被冻死在阵地上!这也是促使我想写点东西记一记老肖的原因:原来老肖也曾是最可爱的人。
老肖很乐观,有时候,围观的人会问他的一些事,他就会很坦然地给大家讲,看来,大家的传说也不是空穴来风。时间长了,我还知道了原来每到过年过节的时候,民政局的人会给他送来一些慰问品,有时候是棉大衣、棉帽子,有时候是粮食。一次,大约是春节前,我看到了穿着崭新的棉大衣,带着铮亮的皮棉帽子的老肖乐呵呵地走在大街上。这两样东西是他自己决然买不起的,也不会有哪个人家会施舍给他这样崭新的东西。还有一次,我见到老肖居然在自己的窝棚前支起了一口铁锅,锅里有滚滚的水,而他则盘腿坐在旁边包饺子。包饺子!对!正是在包饺子!这让我相信老肖真的拥有一个很神秘和伟大的身份。小小的我,对眼前这个老人充满了好奇、神秘和肃然起敬。
再往后,我上了初中,就很少经过供销社的门前了,幼小的年龄还没有经历世事,也不会刻意对某些事有深刻的记忆,慢慢的,我竟然淡忘了老肖。也不知从哪一年起,县城里就再也没有看见过老肖了,也没有人谈论起过老肖的过往和将来。一个或许曾经叱咤风云的人就此消失在了人们的生活中,没有人因此而改变自己的生活。
如今,县城里高楼鳞次栉比,大街上寸土寸金,大家依旧如几千年来一贯的勤劳忙碌,为了追求富足满意的生活而奔波,喧嚣繁忙中的人再也没有了平和和宁静,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名利场上钻,恐怕即使老肖能活到现在,这大街上也不会再有他的立锥之地了吧?
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九月三号“胜利日”时通过天安门前的抗战老兵,让我唏嘘不已。这些已经寥寥无几的人啊!让我们这些后辈还能记起他们那个时代!也让我在恍惚中想起了老肖,老肖如果活着,也该有一百岁了吧?
在莫名的伤感中,我努力地回忆着当年我对老肖的印象:我越来越确信我当年所道听途说来的有关老肖的事情都是真的!我越来越觉得老肖应该是某个时代的代表,他应该被我所记忆,我也相信这个与我毫无关系的人在某些方面已经给予了我深深的影响。
其实,我们都应该记住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是我们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