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祖父散文
我的祖父何换哲先生离世已经二十年了。我和他总共相处了十四年,现在细细想来,实在是还没有和他处够。
祖父辞世后,午夜梦回之际,我脑海中经常浮现一些熟悉的旧日场景:或在盛夏傍晚农家小院的葡萄架下,或在隆冬深夜村中小卖部的单人床上,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或摇着蒲扇或裹着棉被,正在给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孩子讲故事。
毋庸置疑,那个乳臭未干的男孩子是我,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祖父。
祖父出生在民国二年暮冬,殁于共和国四十八年深秋,享年八十四岁。盖棺定论,他的一生是极其平凡的。战争年代,他武不能安邦;和平年代,他文未能定国。像那个年代大多数的普通老百姓一样,他一生只为自家的小日子奔忙。他前后生了四个儿子,分别取名为:金囊、金仓、金平、金满;还生有一个女儿,取名为紫金。从他为儿女们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他应该是对金钱充满了渴望!遗憾的是,无论是在他生前,还是在他身后,我们这个家族也没有出现一个金囊平、金仓满式的人物。
祖父的儿女们文化水平普遍不高,这可能和当时物质匮乏、人们无暇顾及文化教育的大环境有关,当然,也和祖父本人的文化水平有关。
听父辈讲,祖父小时候,家境还不错,家里送他读过几天书,但也仅仅是学认一些常写字、学算几道常用的算数题而已。放到现在,那基本就是文盲。但是所赖他喜欢看戏、爱听评书,加上记性好,人又活道,当我以他第九个孙子的身份来到尘世与他聚首时,他在旁人眼里已经是位饱学的老人了。
甚至,从广义上讲,我的文学启蒙老师就是祖父。我是他的第四子金满家的小儿子,是他最小的孙子。那时候,父亲在村子中间开了一家小卖部,由祖父独自经营。因为祖母走得早,所以祖父为了打发寂寞,总是喜欢把我带在身边。闲来无事,他就会给我讲一些他从戏曲或评书里捡来的故事——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我是在听着诸如常胜将军赵子龙、金镖黄天霸、秦琼卖马、五鼠闹东京、杨香五三盗九龙杯、唐铁牛衙门口卖人头、一个人心长与一个人心短、公冶长能听懂鸟语之类的故事中入睡的。逐渐的,我养成了喜爱幻想的习惯。多年以后,我终于沉迷文学,不能自拔。
除过一些英雄传奇,祖父偶尔也会教给我一些认字的歌谣。其中,我记得最清楚的一首是关于老写的“高”字的:一点一横长,梯子靠上墙,大口张着嘴,小口里边藏。除此之外的一些,由于年代久远,基本上都被我遗忘了。
祖父的思想观念基本上都是前清的,大约在我只有十二三岁时,他就开始托我们村一个算命的,去给我说亲。算命的说我还太小。他说已经不小了,还说他就是在十六七岁时结的婚。算命的说时代变了。他说,时代再变,结婚也是件大事。这事在当时自然没有落实,否则我也不会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仍是光棍儿。
不久之后,祖父就因糖尿病而卧床不起、身体状况逐日欲下了。那是一九九七年,对国家来说,发生的大事有很多,其中最大的一件自然是香港回归;而对我们家来说,发生的大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祖父去世。
祖父去世的时候我是在场的。那天好像是个星期六,我不用上学,就被大人安排去大伯家陪祖父。祖父那天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一直躺在里屋炕上睡觉。我见大娘在厨房里忙碌着,一个人闲着无聊,就坐在院子里看一本《杨家将》。后来大娘拿了几根油条让我拿给祖父吃。祖父吃下半根后,突然就噎住了,等我跑到厨房把大娘喊过来后,他就不行了。
我是个比较晚熟的人,祖父离世时,我在读初三,尚不懂得死亡是怎么回事。埋人的时候,我看到别人哭,自己也就跟着哭,但是并不明白这是死别。直到后来,每次放学以后回到空荡荡的屋里,再也听不到那些铁血传奇,这才悲从中来,时常在梦里与祖父相见。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离别易再见难,也许,只有信奉佛教的六道轮回学说,我才能看到与祖父在今生再次相聚的希望,也惟有如此,才能稍微缓解每次遭遇挫败时呼祖父祖父不应的痛苦。
噫嘘唏!胡不归,斯人已去,他用过的象棋仍在,前些日子睹物思人,填了一首《归字谣》词,聊解思念之苦。
怜!楚炮蒙灰汉马眠。爷何在?妙指点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