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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童年暑夜

发布时间:2021-12-28 16:11:41

  我记事比较早,三、四岁时发生的事情隐隐约约地记得一些,有的模糊,有的清晰,尤其是夏日的夜晚,至今我也忘不了。

  那时候,我家住在湖南湘潭县的一个小村庄,我们兄弟姊妹共七人,我排在第六,上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若按家谱算,我排行第四;旧时代,男尊女卑,重男轻女,女子在社会上没有地位,在家里也是如此。或许,因为女子早晚总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所以女的在家里是不排次序的,只有男的才排行

  我们家乡,人们依照历来的习俗,称呼男孩叫“伢子”,女孩叫“妹子”。平日里,我家里的长辈和特别亲近我的人,一般情况下喊我的小名,但并不叫我“四伢子”,在他们看来,小名更亲近,就像外国人使用爱称一样;不少家庭好象都这样。“四伢子”的俗称,只有在特殊情形下才用,父母与亲朋好友谈话时,自谦地偶尓说上一句。比如,和宾客一起聚餐时,我不好好吃饭,父母就打圆场地说,“前几天四伢子生了一场病,这两天味口还不大好”的话,或者,我做错了什么事,在池塘边玩水,让他们生气了,才会冒出一句:“四伢子,你胆子也太大了,想吃“笋子炒肉”是不是”之类的话来。“笋子炒肉”是骂小孩子的话,意思是要挨竹片打屁股。不过说这句话大抵是警告我,吓唬我,好让我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其实,“笋子炒肉”我一次也没有吃过。

  我记忆中,家里的人以及雇请的佣人,还有周围邻居们,有时也叫我“老四”,“老”在这里用作排行。但对于比较生分的人来说,他们就不这样称呼了,譬如不常来的佃户,有时到家里来,可能是为了关于租田地和交租子之类的事情时,见着了我,总是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躬着腰,挤出点笑容,很客气地叫我一声:“四少爷!”这种叫法往往让我猝不及防,加上那种不常有的毕恭毕敬,常常吓得我直往后退,心里好一阵惶恐,极不愿意旁人,尤其是比我年纪大得多的人以这样生疏的态度和不熟悉的叫法来对待我,“大人给小孩子鞠躬”实在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既不习惯,也不亲切。

  让我感到最亲切、最亲近,待我最好的人,自然是母亲了。

  农历七月,已经过了立秋,可天气仍在“三伏”的末伏之内,这正是“秋夹伏,热得哭”的时节,湖南湘潭的初秋,天气非常炎热,太阳晒得桌椅发烫,光脚板踩在地上像被火烧一样,老人们常说,要不热,得从立秋起,再过二十四个“秋老虎”才行。因此,我很讨厌暑天的赤热,却特别喜欢它的夜晚。(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每当学校放暑假,我的哥哥姐姐都从住宿的学校回到了家,家里显得比平日热闹些。

  全家人吃完晚饭后,便把天井打扫干净,洒上些水,让热气散发,暑气消退,然后,搬出板凳、竹椅、凉床放在院中。隔不多久,屋里的人——我们全家出动,包括雇请的长工和佣人,仨仨俩俩地踏着厚厚的木拖鞋,“嗒啦,嗒啦”地慢慢走向院子中间,一个个大多摇着大小不同的蒲扇,这种扇子轻,风量大,最实用。而我哥哥却喜欢用纸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来,潇洒得象唱戏的书生一样。姐姐手里拿着秀气的布团扇,扇面上绣有花或仕女,很好看的。那年代,穷乡僻壤连电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电风扇,更不用说空调了。也难怪人们夏天这样稀罕扇子,因为它是唯一的解暑纳凉的工具。哥哥的扇面上题写着几行字,我不认识,常听到他们拿着扇子吟诵着:“六月天气热,扇子借不得,有人来借扇,你热我也热!”这样的话语听起来显得非常小气,我不大喜欢。但也有合情合理的:“扇子扇凉风,时时在手中,你若来借扇,须问主人翁。”——这倒是我认为比较得体的了。

  哥哥姐姐习惯坐在板凳、竹椅上乘凉,而我却享受着特殊的待遇——一个人睡凉床,竹子做的小床成了我的“御用品”,两尺多宽,四尺多长,一尺多高。弟弟那时还在襁褓之中,由奶妈抱着,哄着,无须另备坐位,不会与我争的。

  我躺在凉床上面,母亲总是坐在凉床的顶头,手里拿着大蒲扇,不停地摇动,我穿着短布衫和开档裤躺在上面,摆成一个“太”字,头就枕在母亲柔软的腿上;母亲的腿作我的枕头,实在是柔软、舒适、安逸,大概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舒服的枕头了!母亲轻轻地挥动手中的大蒲扇为我送来阵阵凉风,还不时拍打着我露出的手臂和小腿,防止蚊子来咬我。

  起初,我总是睡不着的,母亲看我长大了,不再给我唱催眠曲了,而是给我讲故事。

  我舒舒服服地躺在母亲身边,仰着脸望着天上闪闪发亮的星星,忍不住问母亲:“姆妈,星星是由什么变出来的呢?”母亲抚摸着我的头说,“星星啊,你晓得吗,地上有多少个人,天上就有多少颗星,每个人都是天上的星星,人死了,就有流星飞过去,落下来,天上的星星就会少了一颗。”我觉得很有意思,那,哪一颗星是我自己呢?于是抬起小脑袋,转来转去地找啊找,最后认定一颗最大最亮的星——那不是我,那是母亲,旁边还有一颗小的——那才是我了。母亲也抬头四处张望着满天的星斗,但不是像我这样去找星星,数星星,只管自言自语地口中叨念着:“星星稀,晒死鸡,星星密,戴斗笠。看样子明天还不会下。”我不知母亲心里在想什么,睁大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

  月亮慢慢地快升到头顶了,母亲俯下身子,看着我,小声地对我说,“不早了,还不赶紧好好睡觉。”她用手摸摸我的背:“还热吗?”大概发现背上有点汗,便急忙连连不歇地使劲摇动着扇子,一阵阵凉风从头到脚拂过来,爽快极了,我轻轻地摇摇头说:“不热了。”母亲手中的扇仍未停,继续慢悠悠地扇着。

  银白色的月光播洒在天井里,周围的砖墙底下不时传来蟋蟀“瞿瞿、瞿瞿”的鸣叫声,几只螢火虫屁股上亮着淡黄的灯光,忽高忽低地飞来飞去……我感到母亲似乎有些不安地晃动着,终于忍不住对我说,“你把身子抬起来些,我好换换腿。”我支撑着胳膊,抬起上半身,等候着母亲费力地慢慢站起来,缓缓转过身去,再扶着凉床坐下来,将另一个腿搁在我的头底下。

  天上淡淡的云彩飘过来,月光渐渐地暗淡下去,不一会,云彩又悄悄移开,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重新露出脸来,月亮中那隐隐约约的影子,有点像一棵茂密的大树,我问母亲,“姆妈,月亮里有什么?那是棵大树吗?”母亲也仰望着月亮,若有所思地说:“那就是桂花树,吴刚正在那里砍树呢!”“吴刚是哪个?”我忍不住问。“吴刚呐,是古时候的一个男人,他想成为神仙,但又不专心去好好学习,玉皇大帝生气了,就把他发配到月宫里,命令他砍那棵桂花树,还说:‘如果你砍倒了这棵树,你就可以变成神仙了。’可是,当吴刚每砍一斧头,抽出斧子,树就马上又长合在一起了,吴刚常年累月地在月宫伐桂,始终砍不倒这棵树……”“月宫里只有吴刚吗?”我有点困了,却还在问。母亲摸着我的背说:“月宫大得很呐,月亮里除了吴刚,还有嫦娥仙子和小白兔,小白兔正蹲在旁边在给嫦娥捣药哩!”母亲轻轻地讲,我津津有味地听,心想,一棵好好的桂花树,玉皇大帝为什么要吴刚去砍呢,吴刚也是,总也砍不完还要去砍,好笨啊!嫦娥仙子一定很漂亮吧!小白兔还会捣药?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重,上眼皮和下眼皮开始打架,脑子也迷糊起来……

  第二天早晨,我一觉醒来,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母亲房里的大床上,坐起来看看窗外,亮晃晃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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