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父母
这是他本月参加的第二个葬礼。而婚礼已参加了五个,学子宴参加了两个,还有N个在等待。他有了罗锅下山的感觉。但这毕竟是零打碎敲,而当前最让他头痛的是在外地工作的孩子房子的贷款问题。那可是一大泡呀!。
孩子2007年毕业后在江苏谋到了职业,并且在第二年就有了一个女朋友,就在全家都跟着高兴时,俩人却因无法爬过去房子这座凸兀的高山而分手了。文清感觉自己实在无能,在孩子面前很汗颜,甚至连劝孩子的话都说不出口。他知道孩子是懂事的,在房子问题上态度十分明朗,绝不在这个问题上妥协,而给家里增家压力。可做父亲的他也不能随弯就弯,装傻呀!
房子,在衣、食、住、行人类生活必须的四要素中被排在了第三位。可是在文清这,当前已成了首要的问题了。在得知现在孩子又了新的女朋友时,他主动给孩子打电话,告诉他再谈到房子问题时一定要婉转,策略。并让孩子相信,一定能解决的。孩子跟女朋友是怎么婉转的他不知道,可跟他真的就没绕弯子,孩子说,能解决首付就行。首付多钱?26万。孩子说,他手里只有三万元。文清咬牙切齿的说,行!
文清与妻子关紧了房门算了一晚上,把胖猪储蓄罐都摔了,手里满打满算能有约九万元。他的面子很隘,轻意不肯求人,现在是死逼无奈,再死要面子那可就真活受罪了。他红着脸皮发动了所有的亲戚,又很木纳的拜到了所有的好朋友,最后,连老妈的养老费都包括在内了,免强能筹到又一个九万元,还差五万呐!他所有的财力资源枯竭了,人力资源穷尽了。真正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这个五万的五像个巨大、厚实的棉被,把他死死的“捂”住了,难以翻身,更找不到能钻出来的缝隙,真憋人呐!憋得发昏,憋得发懵,去打劫的邪念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
其实,他家的生活并不是十分的拮倨,但也绝不宽裕。从参加工作就在企业。而他所在的企业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时没掌握要领,二十多年了,一直在低谷里徘徊,过着七分饱的日子。那可真是从牙缝里挤,从指缝间滤,所有属于男人的嗜好诸如,抽烟、喝酒、搓麻、钓鱼他都没有,省吃俭用的把孩子供完了大学,又省吃俭用的攒了几万元钱,为孩子结婚时用。
还有什么办法?他抚摸着木质的墙角,轻踏着紫檀色的地板来回踱步,最后站到宽场明亮的阳台上,蔚蓝的天空映衬下的北山尽收眼底,他的思路也开阔了,他打定主意了。
从上世纪的一九八六年一结婚他就住在平房,饱尝了夏天水淹,冬天冰冻的磨难;火炕差点被烧着过,土锅炉差点烧爆炸过!母亲从六十多岁起就每年帮他扒炕,差点扒二十年。在孩子上大学的第二年,也就是五年前,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才下了狠心,在妹妹的帮住下,买了六十多平米的楼房,当时只花了五万多。怎么也没想到,只短短的五年,房价就想98年雅鲁河的水,似乎是一夜之间就涨平了槽了!现在像他家这样的房子能卖二十万。如果把它卖了,给孩子酬的首付款不但够了,剩下的还可以还一部分借款。真可以说是一举多得。再去住平房有什么呀,曾经沧海难为水吗?只要孩子别委屈了,吃二茬苦,遭二茬罪都认了。
妻子小事瞎碴碴,大事没主意,听了他的入情入理的分析,没有反对意见,住不了她往娘家跑也来得及。
可是文清的母亲听说他要卖楼房,不干了。她是跟文清的老弟一起过的,听说文清要卖楼房,急火火的就来了。母亲说,你还没遭够罪呀?你忘了冬天把你媳妇冻的往娘家跑。差点没和你离婚!真还有能把遭过的罪给忘了的人。文清说,不过是暂解燃眉之急,过几年有钱再把楼房买回来。母亲说,想!现在都买不起,以后更买不起了!听妈的咱不卖。你就不是住平房的料!你生活自理能力太差,你媳妇也不泼势,大家都跟你们遭罪。
文清说,行,听你的,啥时都得听你的。
从朋友的母亲的葬礼上回来,他十分感慨的对母亲说,真开眼了!有一百多台车,六、七百人,他只随了二百元,在他看来这是最少的了。按这个标准,粗粗的算一下,最少也得收十几万元。
母亲听了感叹道,死得真值!我要死了能这样就好了!
他急了,说,妈,你说啥呐!可别这样说,咱可不羡慕那个!那么多钱那老太太一分也没见着!有钱有啥用呀!咱们好好活着,活着就是王道!
母亲说,什么王道李道的!没钱就憋人,有钱才有道呐!再说,活那大岁有啥用呀?干吃闲饭,啥忙也帮不上。
文清说,你活着我们看着就高兴,干啥都有劲,才感觉生活有滋味!这就是帮了忙了。
母亲说,这么多年谁家有事你都赞助,可你儿子上学只告诉那么几个人!咱不占别人的便宜对,可送别人一个苹果,受人一个梨也不为过呀。
文清说,都是您教育的呀!
放你娘的屁!母亲笑了,笑得那么爽!她说,等我死了弄个大场面!
晦气!妈快呸几下,我替你呸,呸!呸!呸!
他背着母亲张罗着卖房子。自己亲自联系人,还托了朋友们,可没见一个人上来搭茬,后来才知道,是母亲在后面给搅和的。原来他老妈一直在暗中盯着呐!在阻拦别人的同时,她还找她条件最好的老闺女,她说,你看妈的嘴都烧破了!可不能让你二哥把楼房卖了!咱家你二哥受的苦最多,生下来没几天差点扔了;懂事的时候差点没饿死,后来就一直病病秧秧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书也没念好,为了让你大哥能留城,本不该他下乡,结果是他坚决走了,真是深明大义。还走那么远,一呆就是四年,我也揪了四年心。他根本不是干活的料!有一次搬粮食,粮垛倒了差点砸折了腰,留下了病根,那年从企业抽人当警察,抽他了,可是不能蹲坑,要是当警察了能挣这一脚踢不倒的钱吗!住平房时不会烧炕净睡凉炕,差点瘫了。他都五十多岁了,再回平房去住,就得死在那儿!你再帮帮他!
老闺女无奈的说,妈,我已答应给他拿三万元了,他买楼房时给他的二万还差一万没还呐。再说,我家小唯的通知书就要下来了。手头的活钱入校要用,得老鼻子了。
老闺女说得让人无语了,她知道,老闺女谁都帮,这几年没少往哥姐家搭钱。她老公嘴不说啥,心里早就有老大的意见了。咳!还是当妈的没用呀,让儿女们不能跟着享福,活得真不仗倚!乍还好意思去做孩子们的工作呀?老二,老二!都是你妈没用呀!让你从小就跟着遭罪!到老了还要看你受苦。
她哭了。
这应该是朋友母亲送殡的第三天的下午。文清从单位出来办事,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见母亲从街口的一家打字复印部出来,感觉很纳闷儿。母亲说,上次买药的说名书复印一份给你老姨。边说边往手包里塞纸张。
母亲脸上虽然平静,但折皱里却似暗藏着悲怆,她说,老二,我知道你背着我还在卖楼房,你听妈的再等一等,会有办法的。你这楼房位置多好哇,面向公园,背靠青山,风水多好!会保佑子孙的。再说,人家知道你着急用钱,肯定要压价的。得不偿失,得不偿失!等等,一定等等。
文清要送她回家,她说,要上山走走,你要送就送我上山。文清说,我还在班上。母亲用奇怪的眼神审视他好一会,说,你家离山这么近,你每天就会睡懒觉,也不上山锻练,你从明天起也天天上山罢,我看着高兴,等你有孙子时也天天领他上山,我看着更高兴。
说着似若有所思。文清说,妈,你还是回家吧,沟沟坎坎的,可别摔了。母亲没说话,蹒跚着走了。
也就是一个小时的工夫,文清就得到了消息,母亲在山上摔了!已被人送进了医院。他打车赶到医院时方知,母亲在十分钟前就与她阴阳两界了!
据送她来的一位老伯说,他远远的看见她在山东侧的陨石坑边,要越过护拦像是去摘花,刚过去就滑下去了。陨石坑壁立陡,高约十一、二米,有摔伤过人的记录。
母亲身上只有一个手包,在手包里有一张还透着油墨味的白纸,上面有四个莫名其妙的字:
好好活着
这四个字让所有的人犯疑,是谶语吗?
出殡的这天,文清面如死灰,似乎是自己的末日到了,他认为一个男人,上没孝敬好父母,下没照顾好子女,真不配做男人,更何况,母亲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有了闪失的,他要陪着母亲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他,罪不可赦!最得体的作法就是殉葬。可是,他妈的,真他妈的!
因母亲这个死法,文清实在不能满足母亲弄个大场面的想法,本想悄悄的把母亲送走,没想到来送殡的人大大的超出想像,约有三、四百人。文清原打算只接受几个亲戚和最要好的朋友的礼金,其他人的坚决不收,可那场景如硬要不接受别人的,局面可能会很尴尬,只好顺势而为。
在减掉了招待费用后,礼金净剩了51000元。
这是什么数字?不是耳熟,也不是刺眼,乍那么扎心呀!?
文清感觉喉咙里有种怪热,“妈”没喊出来,“哇”,一口鲜血夺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