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路过的风
我蹲在两平方米的厕所里,三米多的墙体,通白色。厕所独特的密闭空间,把外面的声音变成蜜蜂,回绕在我的耳朵旁,我在拉屎吧,我想。我想,在这么一个不雅的时刻,我想起了你。我鼻翼颤动,嗅到成都阴雨的天气,不对,就应是厕所潮湿造成的。但又好像,的确嗅到了。前几天我举着雨伞,站在塑胶足球场上,三千多人围绕着。三千多人围绕着你,我还不明白有你的存在,这天我才想起,在那个阴雨环绕的三千多人中不只有我,还有好多个你。
我好慌张,这个厕所只有两平方米。这个厕所是在我的大学里,这让人心慌。
不行,我的脚蹲麻了,我起身,没有忘记擦屁股。我望着狮子山中寝室阳台外,阳光不亮,我却很难睁开眼看看天上的云。我说,该吃饭了。[由www.telnote.cn整理]
军训结束了,我一点也不怀念军训,不想念教官,教官毕竟是个男的,我喜欢女的。
军训期间我们方队是练表演拳术的,方队的重新编排、站位,让我站在了方队第一列的第四个位置,我的右边的方队是你的方队。
我站在左边,右边换成了女生方队。我的右边的女生方队,靠近我的是最矮的。所以,你很矮。我从不注意右边比我矮的女生,虽然我时常四下张望,眼神时常张望着扫过你的脸,可我看不见你。当教官说想尽一切办法记住你右边的同学的脸时,我侧过了脑袋,却只能看见你的左侧脸。你的左嘴唇和左鼻翼之间有一个小小的黑痣,甚是好看;你没有化妆,你不白也不黑,是正常中国人的黄皮肤色;你只有一米五还不到的样貌,你娇小极了;你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刚刚好,就像九月底的成都天气刚刚好够下几场小雨。你好似注意到我一样,你把你的眼镜戴上了。
我透过你仅仅给我看的左侧脸,想象着你的整个脸的样貌,你是安静的。的确,你很少说话,基本不乱动,即使是休息的时候,你也很少说话。在几秒的时间里,我就像看到了你的全部,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总是把头偏向右边,右边全是女生,你就刚刚好在我的正右侧,但是刚刚好的,我只能看到你一侧的脸,而且,我只能留意的偷偷假装看你一眼。其实我并不是要看你,但是每次往右侧的游离的眼神都变成了看你,你,就是所有的右侧的女生了,你就变成了三千多个人围绕的那些女生了。
好几次,我羞于仔细侧头看你,只能留意翼翼的看,我从你的脖颈、下巴,略过嘴唇和鼻子,直接看到左眼,像是看到你的黑色的瞳仁一样,感觉你是在注意我正在看你这件事的。这样的错觉,让我私以为你是在注意我的,就像我这样注意你一样。
阅兵式彩排期间,休息时间很长,我无聊极了,我不喜欢说话,个性与一群和我一样性别的人说我不感兴趣的话,我四处张望,我难过于我稍微近视的双眼。我一向认为近视就近视吧,不配眼镜,何必把这浑浊的世界看的太清,这是文艺情结泛滥留下的诟病。但此刻我多期望有个5。2的视力,看清空气中你散播出来的味道,就像夜晚仰望天空,极目望见月亮上的嫦娥一样。
你是谁呢,身体里蒸腾出熟悉的模样。
我没事就留意的看你一眼,我一向都没事,所以我一向都留意忐忑着心脏看你,我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因为我没法去感受。我的感受全然不在我身上,在我想望见的一切。
然而,每次都留意翼翼,都只是一秒不到的时间,却好似看见了很多,好似和你无比熟悉了,好似我们本就相识。这样的错觉让我感到我不需要认识你,不需要明白你的名字。但是,我很想问一下,同学,你是什么专业的。再问一下,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再问一下,再问一下。
我发现你不是那大多数好看的女生,大多数好看的女生有大多数相似的腿,乳白色的,修长的,有大多数齐肩秀发,她们被大多数男性看见,并且回头率高。你其实不好看,但也不难看,我也不清楚好不好看。你的身体周围蒙着一层雾,让我的视线在雾里回转,再停留在你的身上。就像清晨薄雾下,鸟叫中,阳光想照进窗户的感觉,我就是那阳光,你就是那窗户。
我们相隔两米远,中间什么都没有,我们是连接在一齐的,被污浊空气、塑胶球场和我的眼神连接在一齐。主席台命令三千多人把足球场填满,我们开始挨得近些了,我们的距离最近到达十厘米的样貌。我想,不能再近了,这一群臭哄哄的男性怎样能挨着女性呢。女性是要被尊重的存在。主席台下令,坐。我们挨得更近了,我想我不是不想挨着你那么近,是我害怕我的呼吸跟不上心跳。毕竟心跳是不能被控制的,就像我不能控制我离你远一些一样。
坐下,周围的声音很乱,好多人在说话,你还是就坐着,我还是就坐着。你把盘着的腿调了一下位置,舒服点。但是你的迷彩裤碰到了我的迷彩裤,我的迷彩裤挨我的腿,我的腿挨着我的思想,我的思想让我的腿很难为情。我的头别向左侧,我的腿留意翼翼动了一下,我的迷彩裤最后远离你了,就像雨伞让雨水远离我一样。我想我是不会问,同学,你是什么专业的。
之后我最后看清楚你了,你的另外一半脸和我想象的很相似。我忘记是在什么一种状况下看见你的了。
这天晚上我想起你,你的样貌模模糊糊但是还很真切。我喜欢坐在街头看各样的女生,她们的样貌反反复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但是从没有在哪个晚上想起过谁。我想起我是在大学了,我还是不愿意和陌生人说太多的话。我看见生态广场有好多的人在热闹着,我看见他们笑着说话,看见空气中是粉红色的。热闹的人们,好像没什么忧虑,我感到这是件神奇的事,他们为什么能和并不认识的人说这么多废话,说无关紧要的话。说,同学,有兴趣加入我们社团吗?这就应是一句简单的话,简单到没有好处的话。奇怪我还是闻不到香味,我有三个月没怎样闻到香味了。军训时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它们真神奇,居然愿意在三千多人的足球场逗留。我想,大学的好处开始体现了,我闻到了香味。
我想我不能再这样,我又想着你依稀的样貌。早晨,我被闹钟惊醒,我正在做个梦,梦在中间被打断。这样说不确切,我不明白这个梦会有多长,怎样能说是在中间被打断呢,这样想着,我不记得那个梦了。然后我想,我还是要想起你,但是,怎样也想不起你的样貌了。我翻身起床,叠了军被,呵呵,我在这方面有天赋,军被叠的很棒。早操后,我发现,你的方队不见了,就像我做的梦一样不见了。就像我努力回想也想不起你的样貌了一样。我还不明白你的名字,但是,好像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
你是那路边的风,我为了谁而注意到的风呢。风中寻找熟悉的味道的眼睛,开始模模糊糊。在梦境间辗转的记忆慢慢消失,消失在热闹繁杂的狮子山的夜晚。我要投进那繁杂中去了。
我还是没有去吃饭,我把每页印着红色字体——“四川师范大学”的纸拿出来,拿出笔来,刚想写点什么就把笔放下了,他妈的我该写点什么的,什么都好啊,我决定去吃饭了。
为了寻找你
我搬进鸟的眼睛
经常盯着飘过的风
所有的转折隐藏在密集的鸟群中
天空与海洋都无法察觉
怀着美梦却能够看见
摸索颠倒的一瞬间
所有的怀念隐藏在相似的日子里
心里的蜘蛛模仿人类张灯结彩
携带乐器的游民也无法表达
这对望的方式
接近古人
接近星空。
——毕赣《路边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