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一台戏
一向以为男人爱抬杠,尤其独身男人爱抬杠。认识一“高师傅”,就因独身的日子长了而脾气怪怪的,几乎天天要还人家抬杠,你说东他偏说西,你说好他偏说不好,人家说心脏长在左边,他说报纸上报道过,就有人心脏长在右边。你说眼睛都长在眉毛下,他偏说就有人眼睛长在头顶上,难道没听过这样批评:“你的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高师傅是炊事员,并不姓高,学徒时侯与众学徒截然不同,西装笔挺,皮鞋程亮,说话文绉绉,众学徒叫他高级学徒,后来成了高师傅。
高师傅开会发言爱连用成语,一次在“生活会”上“互帮”竟连用十三个成语:同志呀,领导对你的批评无可非议、无可辩驳、无可厚非,不是无的放矢、无中生有、无稽之谈,绝对是无懈可击、无可置辩,不是无事生非、无理取闹,希望你不要无关痛痒、无足轻重,希望你从此振作,不要继续无精打采……
他抬起杠来口沫四溅。抬不过时还有个绝招,说完话扭头就走:没听见你的!
一天在公园看见三个女性居然也不亦乐乎的抬杠,比高师傅的招还要高。一个胖乎乎,她们称她“肥豆豆”,一个小小个,她们喊她“小人精”,另一个脖子长长的,她的绰号特别,叫做“望远镜”。
她们的反差大而且格外认真,抬得不亦乐呼,舍不得放弃这三个女人的一台戏,想听听怎样唱的,于是寻个石墩坐了下来。
前面说些什么没听见,好像是讲什么邪教一类的事,没听清,各说各的,有说是也有说不是,还有说是胡说八道。后来的题目是关于警察的。
“小人精”说看见警察好怕,话音未落“肥豆豆”就抢着说:好人怕什么警察,堂堂正正的人怕什么警察,只有坏人才怕警察。
肥豆豆没说完“望远镜”又接上茬:你们都说得不对,有坏人怕警察,也有好人怕警察,甚至也有警察怕坏人,更还有警察怕好人的,不能笼统说好人怕警察或者说坏人怕警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这叫做矛盾的普遍性与矛盾的特殊性。
哇!一经“望远镜”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竟然有那么多的疙疙瘩瘩说法,难怪叫做“望远镜”,原来是如同望远镜一样看得远看得清楚的意思。听得有点味,我于是换了一条带靠背的水呢椅子坐下。
“望远镜”条分缕析的说了一大通,简直把她们俩人一起“没了”。原来“望远镜”说的好人怕警察与警察怕坏人是一码子事,是指不能尽职尽责的警察,问题不在于警察或者不是警察的问题。
“望远镜”滔滔不绝,接着又说好人肯定不怕好警察只怕坏警察,好警察肯定不怕坏人更不怕好人,如果不是好警察,肯定是怕好人也怕坏人……
简直是绕口令,把我绕糊涂了。我问旁边一中年,这话怎讲。原来警察怕坏人是怕坏人行凶,警察怕好人是怕好人爱评头品足。
“望远镜”真厉害,简直是个社会学家还又是个演员,说得那么有理又如同念顺口溜,叫人都来不及拐弯,跟不上趟。
肥豆豆忽然说,一次她家临近的街上有人行凶,报警后过了好久警察才来,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说坏人掖着凶器警察也怕,所以拖拖拉拉,责任心重的警察顾不上怕而已。如果不是好警察当然没那勇气,只敢在手无寸铁的人面前逞威风。
肥豆豆本来是“小人精”抬杠的对立面,怎么忽然演起“反串”来了,从唱红脸突然变成唱白脸,刚才说好人怕什么警察,只有坏人才怕警察,一下子……我的脑子又跟不上趟了。
开始时觉得这两人有些胡搅蛮缠,简直不是高师傅胜过高师傅。听过一席话之后才忽然开窍,觉得蛮有一些道理的。可能是下岗工人,没事时爱到处东游西逛,听来的小道消息多。
后来有一老人在“望远镜”耳朵里嘀咕了几句,抬杠转成了炒股的话题,什么优质股劣质股,什么年报季报,什么庄家的圈套,什么有后台还有合谋……我不懂,听得没味,于是起身走了。
三个女人的一台戏没唱完,后来听一老人悄悄说,一个便衣警模样的人在近处转悠,所以那三个女人忽然改了戏码,唱起股经来。不知道便衣警察的事是真是假,神经过敏吧。
想起一句从前的老话:“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是的,公园这个大林子什么样的鸟没有,哪儿都有善鸟,哪里又都有恶鸟;于是又想起另外一句老话:“世界之大无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