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
李文旺
三叔过八十岁的前四天,我正在阔别了两年的老家探亲,他的小女儿和小女婿挽留我,说是等老人过了八十岁再走。叔叔过八十岁,那可是八十年等一回,于我,那也是七百二十天才回去一次的老家。可是还要等两天呢,这总是有很多不便的,于是我只住了两天就告别了家乡,去往我工作生活了二十年的家中。
对于三叔的感情,我总有些疙疙瘩瘩,不为别的,就为他这十几年来的自以为是。应该说,他这十几年的生活确实过得很滋润,两个儿子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本科毕业生,他们现在的家产都在七八十万上下,这在我们消费并不高的内地,应该说是早已过上了小康生活。
于是,三叔就常常在我面前吹嘘他的儿子如何如何能干,如何如何收入高,他的儿媳妇们如何如何了得。听得多了,我越来越反感他的越老越不知道谦虚的品性,有时甚至当面抢白三叔两句。三叔也不介意,等我下次去老家,他又会故态复萌,吹得比上次还凶呢。我也渐渐适应了他的自我吹嘘的作派,我想:也难怪,一位在解放前吃过很多苦的人,能够有今天的日子,也真的很不容易,面对着大好的生活而不唱几句赞歌也确实很难。
想起三叔以前的生活,我深有感触。不要说是解放前吧,就是我记事的时候,他也会在村里弄出一些笑话来。在我十岁的时候,我父亲四兄弟家过年的对联常常是由四叔包下来的,当然贴对联则是各家自己的事。那时三叔的两个儿子都不超过八岁,贴对联只能由没进过学校门的他自己来做,所以三叔家的对联竟然会贴倒了。为这事,有几次过年三叔和三婶大吵大闹,有一次还发展到要动手的地步。自从三叔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堂弟考上了大学的第一年到现在,三叔家每逢过年都是在县城买对联,一直买了二十五年了。
人们都说三叔的命大,一辈子竟两次遭遇凶险而又化险为夷。1974年,家乡人民在五百信江的下游修圩堤,下午五点多钟,收工了,三叔挑着一担畚箕到河边去洗脚,打算洗好脚后就直接回到工棚里去住。住在工棚并不说明三叔的条件差,这种工棚在一百多里的圩堤旁随处可见,是政府统一为修圩堤的农民兄弟搭建的,如果做个统计,这一千多个工棚住得下两万多农民。从一千多个工棚可以看出政府修好圩堤的雄心壮志。可是当他刚要把洗好的脚往鞋子里套时,也许一天的强劳动使他全身乏力,身子猛烈地往前倾,一下子掉到了又陡又滑的河里。虽然他长期生活在处处能见到水的鄱阳湖水乡,可是,从小由于生活所困,那一辈人中会游泳的人竟然很少,三叔也不例外。一阵扑打之后,一阵呼救,三叔慢慢体力不支,就在他快要沉下去时候,附近有几个解放军战士从远处跑来,纷纷跳入水中,七手八脚地将三叔给救上来了。当时三叔被救上岸时,几乎不省人事,经过这几个战士的一番很到位的医学动作,三叔奇迹般地生还了。原来,这几个战士是当地驻军军人——————江西省珠湖劳改农场的军人,有一个是总场的医师。三叔呼救时,他们正好出差归来回农场总部,听到三叔的喊声,就做下了这一传为美谈的好事。
三叔的另一次遇险也是在水中,1976年,三叔眼看两个儿子渐渐都已经上小学了,思谋着以后一人一幢住房,就去往赣闽交界的武夷山买木料。村里买木料的人家共有三十多户,这样一来,这些木料凑在一起就足够组成一排大型木排。三叔和村里另外两个同伴在江河上正放着木排往家里赶,突然遇上超大风浪,木排被打散了,三个放排的人也被掀下水去。好在另两个同伴水性很好,竟然把五十米开外的三叔给救了。
1995年正月,就在三叔治好青光眼后的第二天,一把大火把三叔做了十五年而又从未住过人的房子给烧了,要是这把火晚烧三天,那又将是另一个局面。因为三叔考虑到两个儿子都已经工作了六、七年了,以后他们不可能再住在农村,所以谈好了以一万八的价格将房子卖给别人,双方正在谈到交割的时候,突发一起大火,三叔准备出卖的房子化为灰烬。
自从我的两个堂弟参加了工作,已经六十岁还不会打麻将的三叔用了三天的时间学会了打麻将,从此以后,人们要找三叔只要到打麻将的场面上去,他已经从以前麻将场上的菜鸟一跃而成了麻坛高手。不会打麻将的三叔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打麻将有什么意思?十赌九输,我连看都不愿意看。”而今,在麻将桌边久经考验的三叔又常常会说“今天赢了多少多少”,或“今天输了多少多少”,“不打麻将,这日子怎么过呀?”
2000年,三婶因病医治无效,撒手人寰,三叔的日子不如以前好过了。他虽然七十岁了,但人老雄心在,走路一阵风似的。此时此刻,他的两个儿子想: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给爹找老伴。可是,对于儿子们的孝心,三叔却并不领情,他说:“都土埋大半截的人,还找老伴,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再说你们的娘骂也要把我骂死。”就这样,三叔的婚事就不了了之。
我并不是禁欲主义者,三叔的不想再婚,我不好作什么表态,但对于他对已故老伴的尊重,倒确实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敬佩之情。再说三叔尽管有一些我不喜欢的地方,但他毕竟是我的长辈,我觉得今后对他应该客气一些,也许,我对他客气一些,他就不会有那些小缺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