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故人【不虚此行】
我曾想过,人为什么老喜欢把自己放入思索人生的状态,你说人生如茶,他说人生如棋,还有的说人生如戏。仓央嘉措说“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在印象中,触碰这个话题时其实是很小,那时没喝过茶,没下过棋,也没看过戏。
我问父亲:什么是死?
父亲回答我说: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或是世间给我带来的第一次恐惧,当人百年之后,化为一抔尘土,人间的每一次风云变幻与你再无干系,山水间的每一株花草再也映入不了眼帘,无论酸甜苦辣的美味,还是千回百转的歌谣,都将与已为尘土的身躯无甚相干。就算真有灵魂,思想应是也被剥夺了吧,不然我怎想不起前世的轰轰烈烈和生活苟且?
后来喝过了茶,茶是闻来清香,初尝苦涩,回甘无穷的,人生如它吗?没有吧,有的人到底孤苦一生了;下过了棋,棋是变幻莫测,你争我夺,终有输赢的,人生如它吗?没有吧,输赢何以定一人一生?又看过了戏,戏是既定剧本,曲折离奇的,人生又如它吗?也没有吧,若未来皆是已知,还有何必要走这任天摆弄的一遭?
我尝试着走一走,找一找,看一看,在走走停停间再想一想,总归会有些收获吧。
长白已经很冷了。那一日,我孤身一人踏雪饮风在山路上,不为朝圣,仅是慕名而来,一路上,可谓“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那时的长白,就像一个白裙素纱的妙龄少女,我轻抚地上的雪,拜倒在她的白纱丝带边,虔诚地捧起一把雪,用舌头舔了一舔,未曾想,却是那么温暖。从一开始见到长白的惊叹,慢慢地被她迷惑,最终陷入无法自拔。那天初升的红日美极了,我看着游人取景、站定、拍照,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就像我不远万里孤登长白,不就仅为了来这一睹芳容而已。就好像悟空一个筋斗云去往十万八千里之外,留下一个“到此一游”,不也就是为了证明来过吗?那为了“来过”二字便跋山涉水、远渡重洋的大费周章,岂不是太累了?
我还得走一走,问一问。问问到底为何要“行万里路”?
我远赴蜀地,问的是我景仰已久的诗仙李白,李白几乎走遍了天下,如风一般活了一生,问他的话,实在再合适不过了。二十余岁仗剑去蜀,十年酒隐安陆,飞扬跋扈长安城,后又客居东鲁,高卧庐山,最后仙逝当涂,这一生,太白激扬文字,遍干诸侯,所求为何?
我问:为何仗剑远游?
他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我问:为何酒隐安陆?
他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我又问:为何翰林长安?
他说:“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我再问:为何高卧庐山?
他说:“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太白的《临终歌》写道:“余风激兮万世”,是何等的豪情啊!但我知道,太白一定也迷茫过。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在漫漫长河的历史中,大江一直在东去,淘尽了千古风流的人物,正因如此,被历史长河比对出的人生短促,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也正因如此,走的多了,千里路也好,万里路也罢,走着走着,在山水之间便会插入自己的记忆,会插入历史的怀古,会插入人生的品评,乃至饱经沧桑的人,随便一个词,一个物什,便会感慨万分。我至今还在回荡着那日为我诉说太白一生的佳人所唱的那首《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当我被太白当头棒喝,我终于幡然醒悟,那位佳人讲的自己陶醉其中,已是热泪盈眶,而我,也早已在心中泣不成声。
走了这么一遭后,倒也不想感叹人生如什么了,想起年少那些老喜欢把自己陷入思索人生的状态,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从此,或许我的脚步再也不会腾云驾雾,我的文字再也不要虚无缥缈。因为,当问了为何要“行万里路”时,也明白了还须静下去“读万卷书”。突然想起那首诗:
“我希望,她和我一样,胸中有血,心头有伤。不要什么花好月圆,不要什么笛短箫长。要穷,穷得像茶,苦中一缕清香;要傲,傲得像兰,高挂一脸秋霜。”
也想起保尔说的: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世间走一趟,管它来去是哭是笑,管它要的是功成名就,还是田园诗酒。
不就为了不虚此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