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和她的《小城三月》
2012年,汉语言文学论文写作的时候,我选择了研究鲁迅精神。初步没有通过,南师大的导师说:南师大学者教授多的是,随便找出一个研究鲁迅的都是研究鲁迅几十年的人,题目做得太大了。读了一个冬天鲁迅的作品,白读了。然而又没有完全白读。在鲁迅的作品中,引起我注意的一个人物是萧红。民国那么多的才女,为什么仅仅萧红最受鲁迅的推崇和关爱?而在民国女作家中,她是较受冷落的的一位。不像张爱玲、林徽因等女子倍受后人的关注。
读了萧红的大部分作品,有一阵子我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她的凄惨身世,她的天才作品,深深吸引着我,不住地去关注她,研读她。
论文写作的时候我选择了她的一篇我以为是她最美的最有故事性也最完整最能体现她写作才华的一个短篇小说《小城三月》。
因为论文的写作,这个故事我读了十几遍,录音听了四五遍。记得那阵子,我一骑车行走在路上时,头脑里就冒出《小城三月》里的那些情节和优美的语句。那是一种多么自由、多么舒畅、多么奔驰、多么叫我喜欢的文体:
“三月的原野已经绿了,像地衣那样绿,透出在这里,那里。郊原上的草,是必须转折好几个弯儿才能钻出地面的,草儿头上还顶着那破了种粒的壳,发出一寸多高的芽子,欣幸地钻出了土皮……五天不出屋,树发芽了,再过五天不看树,树长叶了,再过五天,这树就像绿得使人不认识它了。使人想,这棵树,就是前天的那棵树吗?自己回答自己,当然是的。春天就像跑的那么快。好像人能够看见似的。”而故事中那个女子,那个催命的让人潸然泪下的悲情女子——翠姨时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翠姨生得并不是十分漂亮,但是她长得窈窕,走起路来沉静而且漂亮,讲起话来清楚的带着一种平静的感情。”这是翠姨首次出场萧红对于她外貌精致、细腻地描摹,一下子就抓住我的眼球和感情。
连梦中我都在研究萧红及翠姨,有人说翠姨身上有萧红的影子,《小城三月》是萧红的最后一部作品,作品写完不到半年时间她在香港病逝。翠姨个性复杂、隐忍、时尚又卑微、似有反抗但最终又心甘情愿凄惨死去。多么像萧红的命运。萧红死前,对于遥远的家乡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一定充满了美好的希望和怀念。《小城三月》,是一个美好的开始,萧红美丽才情的写作生涯刚刚开始,三月,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是一个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季节,然而,美丽的翠姨,只给世人一个华丽的转身就命归黄泉,萧红只给后人留下无限的惊奇感叹和自己的——身先死,不甘不甘……由后人做出无数种解读和猜测。
可惜一个多情而美丽韵致的女子,可惜一个天才命短的作家。
翠姨是出了嫁寡妇的女儿,她一天不知道把这背了多少遍。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毒害了翠姨,她想到反抗,可是她的反抗那么无声,想要买当时流行的绳结鞋,她不说,直等到所有的人都买来了她才一定要冒着漫天大雪一家一家店铺去看去选;青年学子们热闹的都在打羽毛球的时候,她只是呆呆地站在白线上,做一个旁观者,痴望远方的市影;爱上了一个有权势人家的公子,她不说,但她为了他宁死不嫁。她身上洋溢着一股激荡人心之美,有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依我看翠姨还没有她从前漂亮呢,不过她们都说翠姨漂亮得像棵新开的腊梅。翠姨从来不擦胭脂的,而那天又穿了一件为着将来作新娘而准备的蓝色缎子满是金华的夹袍。翠姨让她们围起来看着,难为情了起来,站起来想要逃掉似的,迈着勇敢的步子,茫然地往里边的房间闪开了。”
小说中所塑造的翠姨形象生动逼真,如在眼前。她美丽,她寂寞,她沉静,她有思想,她勇敢,虽是小家碧玉却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可她生不逢时,软弱,无助,迷茫,失落,困惑,想要走出一条新路,然而在那一片沼泽里想要踏出一条崭新的路谈何容易?最终弱小柔美又坚强的女性还是被无情的封建迷信、宗族门第观念所蹂躏,所抛弃,所屠杀。
翠姨是一道光,温暖了异乡游子思乡的梦境。那个东北的家,正月十五放花灯,有着民主意识的父亲,充满着琴声和歌声的家庭晚会,她是永远永远回不去了,她怎么可以回得去呢?所以萧红创作了《小城三月》,在作品里对曾经熟悉的故乡进行回望,家乡漫天飘飞着雪花、提着筐子卖蒲公英、小根蒜的大街小巷,家乡柳花飞起来,榆钱飘满一地的季节,家乡冰块顶着冰块、有石子打船传来“空空”大响的呼兰河,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它们成为美丽翠姨诞生的背景图。谁不说俺家乡好,谁不说故事里的翠姨美,然而萧红是深谙“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一概念的。
可惜鲁迅没有机会读到萧红的这部作品。祥林嫂,翠姨同样是深受封建礼教毒死的女性,一个是佣人,有过自己美丽的憧憬,另一个是寄居在人家屋檐下的林黛玉,虽然没有读过书,却有着胜过千万读书人的细腻和沉静的品质。师徒两人在中国文学长廊里塑造的人物形象尽管命运相似,却遭遇各异。倘若九泉之下有知,鲁迅要给萧红的《小城三月》再做引荐和点评。让翠姨和祥林嫂一样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人物。
对萧红《小城三月》的深情迷恋,除了女作家所塑造的独特悲情优美的翠姨形象震撼我心,还因为作品中对自然景物的描绘栩栩如生,酣畅淋漓,极具原生态,还因为故事的曲折委婉,含蓄美好,文字再现了民国女子们的衣食住行,尤其是衣着打扮所透露出当时的风俗人情及流行元素以及天才女作家所拥有的阔大的悲天悯人娓娓道来的叙事风格和萧红体的语言技巧、不可复制的艺术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