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他
初读柳永的《雨霖铃》,觉得其中那一句“杨柳岸,晓风残月”甚好,那时输在阅历尚浅,美虽美矣,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来是描写思念的名句,这七个字却无一字谈及思念,偏偏又字字入了骨髓,惆怅之余让人不知该不该难过。这种手法,正是顾左而言他。
顾左而言他,一直在中国古典诗词歌赋中作为一种极为深沉与成熟的高级审美手法出现。
从今而后,天下至美的风景我也不能与你共看了,风我不能与你受了,月我不能与你赏了,人间那么多的美好,我也不能与你共同经历了。这样看来,“杨柳岸,晓风残月”确实是含蓄委婉千转回肠却又浓厚得化不开的愁绪了。
诚然,我这样通过翻译的方法来解读“言他”这种美学现象是浅薄的,但我希望凭借着我那尚还粗简的表达,来稍微揭示出“言他”的一二分可贵。
李白在形容杨贵妃的美貌的时候,也用了这样的方法。“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句话,甚至被放进了电影之中,借由电影人物之口,问出了:“既然诗仙见了杨贵妃,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转而写花写云去了呢?”这其中,与前面提到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看到这句话,很多人都是将灿烈之云比作贵妃的衣裳,见了艳丽之花想到其倾国倾城之貌,我却更倾向于将这句话翻译为:清冽如云,见了贵妃的娇态,也直想多给自己添一身华裳;美艳如花,一睹美人的容貌,也羞得想要修饰自己的容颜。然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本诗都模糊了杨贵妃具体的五官与神态,转而用世间灿烂美艳的事物来代替,激发了大家无限的想象,让人感觉甚是惊艳。其中的美,是再高超的画家也无法将其具体呈现出来的,画笔所不能及,正是诗中之诗。
中国画中,其实也有顾左而言他的成分在,我们通常称其为“留白”。中国画求其神而不强求于形,有时一幅画卷之中大量留白,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通过这大片的留白,我们能感受出画家所要表达的情绪,这种效果,甚至比满满当当地填满一幅画要更加好,我们甚至更加能品味出画家的心境。
与柳永那七字相同,是言语不能表达千万分的情谊,画家的笔触有时也承担不住无数的心境。表达不出的那个部分偏偏又是诗中之诗,画中之画。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三分的外界,对于艺术家来说却是有十二分的美好,单直直白白写了那三分,是远远不够的,只能借一借人间繁华之景,来表达那十二分的心境。
言他之妙,正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