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先生的文学创作不得不说是一种偶然，在日寇全面侵华后，他去上海接自己夫人杨绛女士及其父母。结果上海沦陷，他就被迫呆在上海，闲居无事的两年，开始了他一生中仅有的纯粹的文学创作。

　　钱先生在上海先写出了短篇集《人·兽·鬼》，从这部小说集中的作品我们还可以看出作者学者风范。《上帝的梦》等篇中有明显《写在人生边上》的影子。后者是钱先生早年的杂文集，颇具学者的睿智与才子的锋锐一气呵成的一部值得读一遍回味一生的集子。从那部杂文集我们就可以看出钱先生对待文学的态度。在《写在人生边上》序里面钱锺书说：“人生据说是一部大书。假使人生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一大半作者只能算是书评家，具有书评家的本领，无须看得几页书，议论早已发了一大堆，书评一篇写完交卷。”随后作者又说：“假使人生是一部大书，那么，下面的几篇散文只能算是写在人生边上的。这本书真大！一时不易看完，就是写过的边上也还留下好多空白。”这也就不难理解作者在后来把自己的一本集子命名为《写在人生边上的边上》，在作者看来文学只是人生边上的一些东西，没有必要去让它承载过多的东西，文学不是说教人生的东西，它只是为人生做注释的文学。《人·兽·鬼》中的四部短篇汇聚了钱老杂文的笔力，讽刺与启迪可见一斑。当然这些东西与他随后的那部长篇相比就要有些逊色了。

　　《围城》是钱锺书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在我看来也是他唯一一部算是纯正小说的小说。但这部小说毕竟又是学者小说，所以他呈现给我们的一定不仅仅是方鸿渐混得假文凭归来与苏小姐、鲍小姐的情感纠葛。那围城也未必是苏文纨所谓的婚姻、爱情是围城，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要冲出来。钱锺书创作《围城》时自己的现实处境就是围城，上海成为围城，租借成为孤岛，而思想上呢！大抵也是围城之中，有人说钱锺书的《围城》是讽刺其妻杨绛女士的，至少在杨绛女士对钱锺书作品研究中对于《围城》总有避而不谈之处。倘若真是这样，那在其鼻子底下讽刺其人，还每天拿给被讽刺的人看，钱老还真是不简单。

　　学问做得一定程度的人写东西无意间处处都是学问，这也就引起了其他学者的兴趣。作为学者钱锺书无疑是伟大的，作为学者小说《围城》也同样非同凡响。钱锺书先生钟情于书，但是他家里又没有什么书，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读书多有学问的人书放进了脑子，没学问的人才在家里置办上几千本书撑撑门面。钱锺书先生家里没有书，只有卡片，卡片上是对钱先生没有背下的读过的书的些许提示。钱先生的学术论著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的《管锥编》倘若有谁全读懂了，那么那个人只是读就可以读成学问家了。至于钱老的《谈艺录》、《七缀集》也颇有学问，至于一本诗选《宋诗选注》可以作为学术研究的范本，在当代也许只有钱锺书了，人们要研究的是他的评，他的注，甚至是他做的作者介绍。回到小说，在《人·兽·鬼》中的一篇《猫》中钱老就讽刺了些无聊的知识分子，这到了《围城》中尤甚，也许那个年代的读书人总是从一个围城出来又进入了另一个围城之中。外国学者很多都喜欢《围城》，更喜欢研究《围城》，最喜欢的是用它来做《论文》，这就是源于《围城》看似纯文学小说，实则处处留典。也许钱老写的时候只是一种自然思想的流露，但其脑子中的学问促使他不经意间恰到好处的运用典故。举例来说《围城》主人公方鸿渐的名字就是典故，鸿指的是鸿雁，鸿渐就是鸿雁渐渐的回归，这也契合了方鸿渐归国，但这么说实在是太肤浅了。鸿渐出自《周易》中的五十三卦——渐卦。以下是渐卦的爻辞：“初六：鸿渐于干，小子厉，有言。无咎。六二：鸿渐于磐，饮食瞰瞰。吉。九三：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六四：鸿渐于木，或得其桷。无咎。九五：鸿渐于陵，妇三岁不孕，终莫之胜。吉。上九：鸿渐于阿，其羽可用为仪。吉。”这是鸿雁渐渐归来时候的六种状态，飞到不同是时候要用不同的态度。不知道钱老写书的时候想没想这些，总之有学者的论文对号入座得恰到好处。倘然真是这样那么《围城》的学问可就大了，处处可以做学者论文。当然我们大多是没有这么大学问读《围城》的，记得我第一次读是初中语文老师的推荐，在家读着盗版书颇觉无味，读完了味同嚼蜡。到了大学第二次用电子书读了一遍，在融入故事中以后我的思想仿佛慢慢升华。在钱锺书式的讽刺中笑着滴血，因为我读到了当下的知识分子，甚至是学者。“方鸿渐受到两面夹攻，才知道留学文凭的重要。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可是现在要弄个学位。无论自己去读或雇枪手代做论文，时间经济都不够。……”

　　钱锺书的《围城》处处似有典，不知亦可读。不知者读其故事，略知者读其典故，知之者读其文学。不知道钱老描写的官本位、商本位的知识分子什么时候才能在这片土地上消除，也许那时读《围城》我们的心才不会痛。

　　王福来2011-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