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
一个人整天游走在思念的边沿,每个阳光暖暖的冬日的午后,每个月色浸冷的长夜,终于有一日一帧老照片的牵引,旧时光如湖水一般霎时溢了满地,于是踏着那粼粼的波痕不管不顾地回去了。
一道长长的街巷,一面碎石的围墙,两扇斑驳古旧的黑漆木门,铜制的门环上遍布着岁月散落的绿色的锈迹,威严的椒图含着微笑看着我,等着我轻轻地握紧它含着的环手,轻轻地翻转。“叭嗒”,是门栓落下的声音,也是记忆开启的声音,如重锤,如钟磬。窗前还是那棵老梧桐,这么久它是不是一直在我的旧时光里疯长,墨染的翠色,支撑着老屋的一片生机。瑟瑟的雨从空濛的天空飘落,就在它如盖的顶。听了多少次它的梧桐夜雨,以至于现在下雨的时候总想站在梧桐树下,感觉那样就会和它隔得很近,宛若它就在我的头顶和谁低低诉说。树下木格子小窗如往昔一般,窗纸上雨水打湿复又风干的印痕还在,如同那印在窗纸上的念想,一阵风来,沙沙地响。
窗户后面暖暖的火炕上,祖父是不是正端着他那精致的白瓷小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酒,真不懂那凛辣的白酒怎被他喝出了那般滋味,我知道他的酒瓶酒杯就放在他身边墙上靠窗的那个一尺见方小洞里。记得曾好奇地问过祖父,为什么会在墙上留这样一个小洞,祖父说就是放酒瓶酒杯。祖父喝完酒,满面红光的脸上满是笑容,连声音里也飘着酒香。我怀疑他肯定醉了,曾祖怎么会知道他这么喜欢喝酒。
炕头的席子已经被连通灶膛的温热熨得有些微黄了。我就是喜欢坐在那里。墙上灯窝里的油灯晕开了两个房间的微光,我转过身,象以前的每天一样也是从那个小小的灯窝里,油灯盈亮中。看到灶台上,雾气蒸腾中母亲年轻的身影,圆润的脸没有一丝的皱纹,祖母在灶边一声一声悠长地拉着风箱,红红的火光把祖母慈祥的脸映得一片微红。幽幽的屋里飘荡着苞谷饭的香味,为什么当时觉得难以下咽的味道现在却感觉这么香甜。
父亲去哪了,哦父亲总是卡着饭点从暮色中归来。然后父亲总是坐在那紧挨着炕沿的老旧的圈椅上,一边和祖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一边等母亲开饭。他们的话那时我是不愿意听的。所以总是在三间老屋游弋。正屋的水缸里有我养的一条鱼,养了好多年,每次母亲清洗水缸把它放盆里的时候,我都会趁机摸摸它,可它总是不懂我爱它的心,在我手里乱蹦。屋檐下燕子一家是我的牵挂,我喜欢听燕妈妈归来小燕子欢欣雀跃的叫声,也喜欢看燕妈妈低低划过天空的身影。嫩嫩的黄色的小嘴,零落的几根绒毛,不停地张着大嘴和妈妈索要。这是小燕子当时的样子,可是现在它们都已长大,如我一般远离了老屋。旧巢里有燕妈妈欣慰落寞的眼神,怎么这么熟悉。
时序有点乱,是什么把我搅乱了,这是什么季节,冬日的暖炕,春天的燕子,秋雨里的梧桐,就那么零落地堆积在那里,却又不愿整理,也不愿它清晰。我常想如果一个人的灵魂可以分割,我宁愿一半安放在旧时光里,一半穿在身上随着滚滚的车轮飘荡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