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树木
我们总觉得时间倏忽而逝,一抬头,曾经的小树苗,已经参天,隐蔽着一方的水土。大树是漂亮的,即便是秋来冬至,伟岸到叹息的强健体魄,像大多数让人难以企及梦想,如此牢固的楔在土地中。常年的生长,春和秋共同制造出他细腻的纹路,一圈一圈的扩充着自己的力量。在大树面前,我们都变成了弱女子,怎没有想要拥抱他的渴望。
隔壁的修车厂要占地,几棵树立在了那里,面临的是被砍伐或挪窝的命运。都说人挪活,树挪死,我只能心一横,砍了。砍树是一个体力活,树的一生都在长,没有尽头,而我们却早早止步。那么我只能借助于工具,一把锃亮的刀具,一刀刀剥离他和大地的联系。木屑从砍口处跳出来,洒在了周围的地上,更像是树的青春被击落得粉碎。砍到一定程度时已显得费劲,也露出树干上的年轮。木屑的味道更是带着清香,像割草机在草地上来来回回。
休息间隙,我算了算日子,这棵枇杷树已经生长了十年有余了,年年都在结果子,味道还不错。这样砍掉,确实可惜,而这十多年,我们各自的改变又怎能不说大呢。我们有很多个十年,而这十年,却是批把树的一生。我还可以联系到的,是那一坛子酒,浸透了枇杷的味道。我想,即便他的生命就此陨落,却会在我的记忆里无数次活过来。
批把树的木质较硬,刀砍在上面,声音像是砍在石头上一样。我在感叹,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颗速生的树木长到腰粗,而枇杷树却只有手臂大小。但在这一刻,我却更加信赖,类似枇杷的生长,才算坚实可靠。坚实的生长,都是一点点靠时间累积起来的,没有捷径可循,没有一步登天之说。这让我想起年轻的时候,心比天高,往往只是一个梦,是时候梦醒了。
当枇杷树终于被放倒,我有些兴奋,但这兴奋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剔除枝叶的时候,我失落了。那么一根笔直的树,就这样消失在我日常生活中,感情从最初的可有可无,变成了离别时的无限眷恋。收拾粗圆树干的时候,我遐想着,要是可以用他做一张桌子,该多好。他从生命的一端连接到了另一端,我可以在上面看书写字,最重要的是可以抚摸他细腻的纹路,感受着时间和阳光的杰作。更重要的是,这是我种下的,他见证了我的成长,也见证了我的日常,我对他有着心心相惜的生命认同,我爱他。而我并不会木工,也没有工具,我并不知道如何把他变成一件充满情感气息的生活用品。他就这样被摆在那里,直直的吹着寒风,我不知所从。
还有两棵李树,幸而年龄还小,也就几岁,连同一棵枣树,虽然年纪十好几年了,也有移栽的可能,找到了主人,托付了终生。两棵较大的速生刺桐,已被先前砍掉,粗壮的树干倒在那里,挪不动,也无太多用武之地,就要被填埋在土下。那一片地,一下子敞亮了许多,但到了夏天,恐怕又是毒辣辣的刺眼。心里头的空,是再也看不见他们,他们各自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变化。能撑到最后的,不能闯过难关的,都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欣欣向荣过。我们可以根据使用效果对他们进行评价,但他们并不依赖我们的评价而活,他们的肢体,他们的信仰,永远会通过更多的植物来传承。传承,让我们的世界充满绿色的气息。
冷冷的风吹着唯一剩下的一棵栀子花,他恐怕十好几岁了,一直生长在刺桐的旁边,为了给他更多的阳光,我把刺桐都砍掉了。如今,他要孤零零一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填埋。今年春天,我尝试过给另外两棵栀子花挪窝,很不幸他们都没能成活。我对他的移植不报什么希望,就不敢下决心去移栽。我对他的爱亦是明显的、可循的,是应该让他潇洒的死去,还是挪个窝给他一点希望呢?挪窝,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你将看着他慢慢落叶,小枝枯死,不幸运的话,就整枝枯死。可我至少应该给他点希望,也是给我一点希望,像一个医生一样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过来。树木十年,开枝散叶,那是多么不容易啊。我应该现在就去,人并不完全依赖事实活着,有时候是依赖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