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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九十秋——敬献母亲

发布时间:2021-09-05 14:56:01

  记忆中,母亲一直从从容容,遇事不慌不乱,家里家外繁杂的事情在母亲手中梳理得井井有条。我是母亲的第四个孩子,在我稍谙世事的时候,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就是在造反派糊好高帽准备游斗父亲的阴霾的日子,母亲言语中有气愤,叹息中有忧伤,眼神中却没有惊慌。

  工作和生活中遇到不顺心的事,我们沮丧和慌乱时,她就淡淡地说,过日子哪有不遇到沟坎的,都能过去。

  母亲待人宽厚。24岁 那年母亲同家无片瓦,身无长物的父亲结了婚。大伯父刚续了弦,举家去闯关东。姑姑怕堂兄受继母虐待,将他留了下来,实际是留给了母亲。母亲刚过门便给一个7岁的男孩当妈妈。堂兄由父母抚养长大。母亲还坚持让堂兄读完高中。之后又帮他娶了妻,成了家。

  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家家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

  母亲把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种上了菜,我家院子从春蓬勃到秋,东家来客了,割一把韭菜,西家赶不开了,摘几个柿子。母亲从不吝啬,她说,自家少吃一口呗。我家有棵大枣树,枣子成熟了,母亲就让我挎着满满一筐枣到婶子大娘家,每家炕上放两捧。

  遇上好年景,腊月我家也会杀头猪。母亲切一大块血脖肉,再加上血豆腐和大白菜,做一大锅杀猪菜,让我和小弟给住在前后院的本家每家送一大碗。杀猪那天是我们最欢喜的一天,可以大口吃肉,之后就不行了。整头猪留着自家吃是不可能的,要卖掉一扇,然后母亲把剩下的肉细细分类:猪头肉、肘子肉、拆骨肉、五花肉、血肠、猪肚、猪心,留着正月请客用。先请本家的叔叔大爷,然后请住家的姑奶子。母亲很会做菜,可有些菜那时我们吃不到。

  冬季农闲时,当大队书记的父亲时常外出开会学习,我家吃水就成了问题。那种摇辘轳打水的敞口井,周围结满厚厚的冰,母亲怕我们滑到井里,就自己去挑水。身高不足1.6米的瘦小的母亲,挑着两只盛满水的大桶,一步一晃,实在是艰难又可怜。憨厚的二伯就每隔几天为我家挑满一缸水。母亲十分感激,逢年过节都请二伯吃饭。二伯五十岁时患了肝硬化。在二伯临终的一个多月里,母亲每天给他送汤送饭。善良的二伯撒手西去。二伯家五个堂姐,堂兄尚小,无人支事。母亲就去帮二娘张罗丧事,二娘心灰意冷地躺在炕上,说:“家里根柴把火没有,你们看着办吧。”母亲默默地转身回家,打开柜子,取出家中仅有的150元钱,打发哥哥上集购买发丧的一应用品。父亲为二伯买木材,雇人攒棺椁,打墓穴,抬灵柩,母亲在家里张罗饭菜,总算让二伯入土为安。

  小弟七岁那年,小伙伴拿石头打破了他的头。那孩子的妈妈吓坏了。在农村,这是邻里大战的一大诱因。通常的做法是大打出手,大骂出口,或讹点钱。小弟用手捂着流血的头说:“妈,不怨他,我们闹着玩来着。”母亲也对那孩子的妈妈说:“没事的,你回去吧,我回家给他上点药就行了。”回到家母亲一边心疼地给小弟上药,一边夸说:“看我老儿子真仁义。”母亲常把我们买给她的点心分送给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就连文革时整过父亲的人,母亲也予以帮助。

  母亲在村里从来没跟人红过脸,她说:“抢尖厉害的我就让着他,老实厚道的我就敬着他,认吃亏别占人家便宜,哪来的仗打。”谁家要是有个大事小情的,母亲就帮着忙前忙后。村里人都敬重母亲。我们兄弟姐妹进城工作后,父母年事渐高,村里人就主动帮助父母耕种、收获。父母进城后,村里还时常有人来看望他们。

  母亲非常刚强。读过国高,出身于县城名裁缝之家的母亲,随父亲来到农村,又因为我们这些孩子的拖累丢了工作。她很快学会了做农家饭,学会了全部农活。种地、薅苗、锄草、施肥、收割、砍柴、担水,她样样做得地道。

  父亲是那种极认真的老党员,以队为家,全部的农活和家务,教育子女的重任就由母亲一人承担。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来生火做饭,打发我们上学后,她就下地干活。母亲白天在生产队劳动,收工后给自家的菜地浇水施肥,喂猪喂鸡。我们睡了之后,她要在油灯下作针线到深夜。冬天骤冷,她就整夜地为我们赶制棉衣,早晨让我们穿着厚实的棉衣上学。

  生产队有一片果树林,放暑假时,糖梨正好熟透,我去南山采蘑菇割草每天从果林旁边经过,小糖梨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树枝上,绿里透着微黄,阳光下闪着莹润的光,微风里飘着诱人的果香。我就每天吞咽着口水走过去,眼馋地看着胆大的及迅速地大把大把的捋梨,惶悚地看着偷梨的人在护林员的喝骂和追赶中得意地飞奔。护林员是一个倔老头,七拐八拐地我还叫他老爷爷,他是六亲不认的,村里老的小的几乎都被他撵过,骂过。多少次我试探着伸出去的手又马上缩回来,惧怕老爷爷,更惧怕母亲手中的笤帚把。母亲对我和弟弟们作过最高指示:“不许动生产队的东西,为那三瓜两枣的让你老爷爷骂着撵,多丢人。再说,占那点便宜顶啥?”母亲从不动队里的东西,一次老爷爷叫住母亲说:“他嫂子,今天你就拿筐摘些果木回去给孩子吃,这么些年就没看你讨过人嫌。”母亲却笑笑说:“不了老叔,不差这一点东西,孩子们想吃我花钱买。”可惜没有那份闲钱。

  父亲卧床的两年,都是母亲在伺候,每天不停地洗涮,调着样给父亲做饭。年逾八十的母亲已患有肺心病,常年浮肿,气喘无力。我常回去看望父亲,她怕影响我的工作,就说,别老往回跑,不用惦记你爸,有我呢。

  父亲去世了,她一个人,既要忍受病痛,又要忍受孤独,尽管我不在她身边时她会不停的念叨,我回去了,她就会说,别老往回跑,挺累的,我挺好的,你不用惦记。她总是笑着把我迎进家门,再笑着把我送出家门。我知道,母亲在用微笑掩藏病痛和孤独。

  母亲最具远见的就是让堂兄和我们兄弟姐妹都读书。在那个贫穷愚昧的年代,在 那样贫穷愚昧的山村,许多人家到了孩子能劳动的年龄就不让他上学了,这样既省了读书的费用,又能在生产队挣工分,一举两得。母亲坚持让我们读书,这不仅加重了家里的经济负担,家里家外的活也就落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母亲从不让我们因为家里的事耽误上学,就是放假在家,只要我们学习,母亲就默默地一个人忙碌。

  六个孩子读书,对于我们这个贫穷的家庭,是泰山般的重负。母亲一方面节衣缩食,东挪西借,艰难地维持生活,一方面又起早贪黑,千方百计地创收。她常步行到十几里外的集市卖烟草、鸡蛋、蘑菇、青菜、粮食。我家的菜长得最好,因为母亲侍弄得精细,我家的猪长得最壮,因为母亲喂得精心。三伏天,庄稼地就像闷罐,母亲每天利用歇晌的时间钻进地里寻觅野菜作猪食,庄稼叶片上的锯齿将她的手臂划出道道血痕,汗水流过,就是等于往伤口上撒盐。我上大学的时候,母亲每年都喂一口大肥猪,然后把整头猪卖掉为我筹学费。母亲不说为了让我安心念书她付出多少辛劳,反而乐滋滋地说她的宝贝姑娘命好,所以我家的猪才长得比别人家的壮。

  即使在文革期间,看不到读书人的前途,母亲也说,多读书,多懂道理,知道怎么做人怎么做事。与其说读书改变了我们的命运,不如说母亲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母亲喜欢读书。我们小的时候,她得在忙完所有的活计后,才能忍着疲惫就着油灯看几眼书。我毕业分配到学校,母亲常让我借书给她。年近六十的母亲,在劳作一天之后,就着昏暗的灯光,用昏花的双眼,吃力而投入地读着一页页的书。那是一幅很美的画。母亲的阅读习惯深深地影响了我。我的床头总堆着一摞书,睡前在灯下看几眼书才觉得安心,其实潜意识中,我在重复母亲的灯下阅读。

  也因为阅读,母亲了解历史,了解外面的世界。母亲非常的开通,对我们的工作学习给予极大的理解和支持。

  母亲七十九岁时,给上高三的外孙女做饭,每天跟电视学习新的烹饪方法,饭桌上天天有惊喜。

  今年正月初九,我们给母亲庆九十。我们围坐在她身边,她满足地笑着,用慈祥的目光一遍遍地爱抚着她的孩子,颤抖着为我们夹菜,她记得我们每个人爱吃的东西。

  母亲是棵太阳树,她用爱把自己点燃,释放出无穷的光与热,温暖着儿女的人生

  母亲温润高贵如玉,芳香淡雅如兰,一如她的名字:薄玉兰。

  风九十秋,母亲从容地走过。她从容地相夫,从容地教子,从容地忙着家中大小事情,而今年迈的她依然从容周到地牵挂着我们。

  今年农历九月十一是母亲九十寿辰。养育之恩天大海深,我无以为报,谨以此文作为一份薄礼敬献给母亲。

  2014年09月09日

  母亲宁愿让困顿的生活更困顿,坚持让她的子女读书。我在家中学历最高,可惜我庸庸碌碌,没能让母亲享受荣华富贵,十分惭愧。今天我带着笨拙的文字,和一颗虔诚的感恩之心,在母亲90寿辰之际叩拜母亲大人,祝母亲身体康健,寿如松鹤。

  2014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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