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光
当秋色已经渲染透了整个天地,我搭了一辆过路的货车,在半路下来,沿着一条似乎是猎人踏出的小路,向山里走去。
越往深处走,落叶就越是厚实,渐渐,已经很难辨别出路径来了。
浅黄、金色、橘红、赤色的叶子铺在地上,松软如毯,颜色绚烂,华丽而庄重。我轻轻地迈步,穿过一棵树,又一棵树。安静的林地,只有风在呢喃,吟唱着独属于它们的歌谣。在这片土地,从来不会真正地毫无声息,但是,也只有这里,才能永恒地拥有静谧。风的低吟,叶的轻语,流水的丁零,还有数不清的生灵窸窸窣窣的活动印记,是唯有有心人的耳朵才能捕捉的乐章。
风一直在,时而强烈,时而温柔。风挟着叶,画一道弧线,归于大地,归于平静。我的眼睛无法捕捉每片叶子的踪迹,翻飞着、旋转着的它们,在瑰丽或质朴的颜色里,变幻姿态,万花筒一般,透着一种叫做灵动的美。但是抬头仰望,便觉得这些叶子,就像是雨和雪,是上苍的赐予,金色的舞者,灿烂却含着一丝倔强和无奈。我曾怀着欣喜迎来过新的生命,也曾心怀遗憾地目送亲人离世,生命是轮回,往复之间,无法捕捉,来与去之间的时间,从来都不曾足够,很多事情很多人,就像这些落叶,明明很近,触手可及,然一瞬调皮的风来过,它便消失在群叶之中,恐怕再也寻觅不到了。
过了午后,山路愈发艰难,风也凉了些。迈过几棵倒木,我偶遇了一只肥硕的松鼠,羞涩地甩着大尾巴窜上很高的枝桠去了。我靠在树边休息,树叶已经稀疏了,使得更多的阳光倾洒下来,风摇着枝叶,地上的斑驳树影也一起舞动着,于是落叶毯的颜色变幻更加丰富了。秋阳温和而不灼热,是恰到好处的温暖。忽而,阵阵睡意袭来,我想,我或许是醉了。
苏醒过来,天色已经渐晚,风里裹挟着寒冷,将刀子似的枯叶重重甩下,我扶着树干站起来,揉揉发酸的肩膀,转身间,发现不远处有光。
小小的、模糊的一团,暖暖的橘红色,寻着光,穿过树林,一棵十分粗壮的大树赫然出现,那么的高大繁茂,与其他的树完全不同,就在树下,有一座低矮、老旧而简单的祠堂,一根红烛正燃着扑朔的火苗。这棵树,慈悲,包容,平和,如同一尊沉静的佛。你就是这里的守护神明吗?这枚烛又是谁点燃的?难道还会有人记得并来祭拜吗?
我被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包围着,老树似乎蕴含并且正在散发着一种独特而强大的力量,使得整片山林的每一个生灵都在它的庇佑下生存,苍劲的树干,摸起来粗糙坚硬,却能感到生命的流动,即便是深秋时节,它的生命依旧迈着坚挺的步伐,指引着群山众树,繁衍,生长。
头顶上方的天空已经变成藏蓝色了,几点繁星依稀可见,风几乎停止了。这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连忙回头,是一位老僧人,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他扬扬手,示意我接过来,说:“沿着白桦即是下山的路。”
我想问,那您没有灯,却发现,老僧人似乎是看不见的,但他仍径直走到祠堂前,虔诚地低下了头。原来点燃红烛的人是他啊!我亦是明白了,老僧的灯不在手上,而在心中。
夜晚的树林更加安静了,偶尔的落叶声会回荡很久,远远近近的树像魅影一般,总觉得有什么在用好奇的眼睛窥探着。走着走着,树木渐渐稀疏了,半轮银色的月悬在高空,天空化成一汪水,细腻柔和的光芒呵护着熟睡的山林。
出山之后,我沿着公路走了很久,才拦到了一辆从林场运输木材的卡车,至于那盏灯,我将它熄灭后,留在了路牌下,也许,日后会有人需要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