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
(一)
父亲生于1947年属猪,母亲生于1956年属猴。父亲比母亲大九岁。
我简单查了下中国农村大事记。1947年是人民解放战争时期,那时国家已经在解放区提倡“没收地主土地,耕者有其田”和“按农村人口平均分配土地”的政策。
1955年的时候,国家为了发展农村经济,同时也为了缓解知识分子就业压力,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活动”,那时称下乡的知识分子为“社青”或“回乡青年”,也有为了区别于文革期间政治运动的知青,称这一时期的“社青”为老知青的。
这么说来,父亲和母亲出生的时代背景还真有些儿不同。
这个“不同时代背景”是不是就是父亲和母亲结婚的头二十来年间始终有隔阂的原因呢?应该是不尽然,但,肯定也有关联。毕竟,人是环境的产物。
父亲个子矮,没钱没文化,上过一年的学堂,识几个简单字。母亲个儿相对高挑,人又漂亮,家里穷,没进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父亲凭啥子娶来母亲呢?这对天性好奇的我来说,是个谜。
这个谜终于在我很大很大,大到能独立工作,有了自己小家庭,并且敢于向母亲提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得以揭开。
原来,母亲“嫁”给父亲,是有“诈”的。
母亲的村子跟父亲的村子中间隔了另外一个村子。村子间距离是足够大的,他俩结婚前没见过面。
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在母亲七岁时候便去世了。去世的原因,听说是夜里赶黑路去娘家帮干农活,摔进渠道里,骨头摔伤,演化成骨癌不治身亡。
母亲和她的哥哥跟着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三人相依为命。家里穷,外公忙着挣工分养儿女,没有任何心事去琢磨怎么给她找个好人家。
母亲悄然长到了18岁,女大十八变。母亲本就生得俏,这一变,更好看。可是她自己不知道,也不知道利用长相寻个好人家。
某一日,她那嫁到别村的表姐和姑姑回来对他父亲说,同村有个姓吴的人家有个长子,尚未娶媳妇。
按照约定“访亲”的时间,母亲跟着她姑姑和表姐去了那家。所谓的“访亲”就是男女双方,各自去对方家了解情况。谁知,母亲刚进门,那家就放爆竹,当成婚事给迎亲了。
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多么?应该不多。后来母亲自己说,那是我爷爷想出来的招数。他怕人家看不上他那二十七八还没寻上媳妇的儿子,就用了这招数。
母亲那时才18岁,外公也憨厚,居然没异议。这样父亲就跟母亲算是“结婚”了。
父亲娶到年轻貌美的母亲,本该是又欢喜又当宝贝疼的。谁知,父亲憨,他不懂欣赏啥叫美女啥叫丑女。也怪那时穷,父亲只把母亲当劳力:跟他下地干各种粗活。
母亲19岁那年,生下姐姐。父亲嫌姐姐不是男孩,打母亲出气。那是父亲头一次打母亲。又隔三年,母亲生下我,也怪我抢在弟弟之前先投胎,害母亲又一顿挨打。再过两年,母亲生下弟弟,这回听说她没挨父亲打。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母亲更偏爱弟弟。这是有证据的:我记得弟弟四岁那年得了天花,喝不完的粥,我偷喝了。母亲问起,我只敢撒谎说是小鸡给吃了。因为,我那时就知道倘若说我吃了,肯定母亲会打我。
还有后来,我跟弟弟都犯错。母亲只打我,不打弟弟。我说母亲偏心,她挨不过面子,才假装打打弟弟。
我还听母亲说,她怀弟弟的时候,很想吃肉。家里破柜子里有一小块生的肥肉,母亲偷偷用刀割一小块,生生地吃了。父亲回来问:“肉怎么少了!”母亲吓得没敢承认偷吃,才免了一顿打。
不管怎样,父亲动手打过母亲。这男人要是一旦对女人动过手,是不是也会上瘾?我不知道。
1978年也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国家对农村实行土地责任制,废除了生产大队,给集体干活挣工分的年代过去了。
父亲和母亲有了自己的地,他们也忙了。地里吃不完的白菜,韭菜拿去卖了,挣点零钱攒着过日子。
打从我有记忆起,倒不曾见过父亲打母亲,只是老见他们吵架:为着各种莫名其妙的我不知道的事情吵: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我记得有一次,父亲和母亲在厨房烧火,我刚放学。看他们不像吵架的样子,只是拌嘴,怎么后来吵起来了呢!而且很厉害。厉害到我看见破旧的桌上有瓶农药似的瓶子,担心是农药,怕母亲喝了会死掉,自己偷喝了口,结果我没死。也就证明那瓶水装的不是药水。
大了的时候,我问母亲那时候为什么她和爸爸老吵架。母亲说:“还不是因为穷。我嫁给你爸时候,就三间茅草房,啥都没有。养你姐姐,没人带,只能放在田梗边任由哭。”
”因为穷!“我心里暗暗嘀咕。是的,我记得那时我们学费是7元。回来问母亲要。母亲恼火地说:“没钱,把我手剁掉卖了吧。”那时,我感觉母亲说话特别不像个母亲。
我记事的时候,父亲跟母亲的吵架似乎总遵循这么一个套路:先吵,然后父亲或母亲,总之是先恼得不能恼恼的一个,推桌子扔板凳。家里穷,没值钱的东西摔。骂完摔完,父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母亲躺床上哭,边哭边喊她娘:“我的妈妈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然后呢?然后就是母亲绝食。父亲便使眼色让我们端着夹有菜的饭碗劝母亲吃?然后呢?然后就是母亲把碗筷都摔地上:一地的碎瓷碎碗!
然后呢?然后就是慢慢地姐姐和弟弟都不愿意去劝母亲吃。这劝人也要看被劝人的态度,老这么横着,孩子们自然不愿意。我也不愿意的,慢慢好像父亲跟母亲的吵架方式变了。
然后呢?然后,就是碎碗渣被清扫倒在屋旁的小河边,孩子们从中捡起合适的,做了跳格子的玩具。
好像是我上四年级的那会,父亲和母亲做起了泥瓦片。一个瓦片好像才卖两分钱或三分钱,记不清了,反正很廉价。
父亲起早贪黑,去河里捞淤泥。等那淤泥要干不干的时候,再用双脚踩踏个结结实实。这样,母亲就可以用做瓦片的磨具将那泥土糊在上面。等干了,用手排开,本是一圈的泥土,就被拍成了四片瓦。
做一片瓦片费工费劲,父母是忙不完的。我跟姐姐一放学就跑到离家有二十分钟远的窑厂帮着拍瓦。瓦硬啊,拍的小手生疼,快三十年了,那时拍瓦结成的老茧还未曾从我手上脱去。
不管怎么说,做瓦挣的钱多少能够一家子吃的了。父亲和母亲的架也不怎么吵了,干一天活累死累活的,想吵也没力气吵。
父亲和母亲做瓦撇下500元,盖了三间五架梁:现在还在农村的小屋子,听说屋顶漏了,只是没塌。
(二)
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办了厂。母亲跟着干活。父亲挣了钱,又买了个新楼房。
父亲有钱了,就纵容了他喝酒的习惯:天天喊上生意上的“朋友”来家吃饭。母亲只有做饭端菜的份。
母亲劝不住父亲,也吵架。厂里活要干,母亲劳累,就少吵。
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厂子倒了。父亲带着母亲去位于另一个市的村子里的厂子承包活儿。
这回父亲跟母亲不吵架了。挣的钱用来还债,又供我和弟弟读了大学。
(三)
我们姐弟都有了自己的小家,父母也年纪大了。帮我们带带孩子。
有时候,母亲跟我们住在一起,会闹脾气。慢慢地母亲只说:“各人都有各人难处,不说谁好坏。都不错。”
母亲似乎更豁达了。父亲还是爱操心,尤其爱操我的心。我前年坚持读研。父亲就说:“孩子多这么大了,你们也有自己厂子,踏踏实实挣点钱多好。瞎弄那些事儿。”
在我读初中想辍学时候,父亲是这样坚持的:”女孩子也得读书上大学,将来靠自己。“
父亲觉得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情。母亲也赞同父亲观点,但,母亲见劝不住我,就说:”我们年纪大了,一代人管一代人。你们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
父母亲偶尔还是会吵,不过不是怒气冲天的吵,是带着笑意的”吵“。
父亲说母亲:”**过来,我教你怎么给车打气。“
母亲说:”正忙着呢,打气谁不会,你把气筒先放那儿!“
父亲一沉脸:”啊,你就是吹,你过来,过来说说怎么弄。“
母亲不服气,过去摆弄半天,果然不行。
父亲拧下气嘴,说:”你就拽,这气筒是两用的。咱这自行车得用里头这个,才能充上气。“
母亲服气了父亲,说:”你还真聪敏。“
父亲见夸,嘴角裂开:”那当然。“
父亲本就是手巧,他想做什么,动动脑子就能摆弄个差不多。听说,年轻的时候,整个村里茅坑都是他帮建做的。父亲办水箱厂的时候,所有模子经他改造,也都更好使更省料。
数十年风雨同舟。母亲恨父亲的独断专行,却服气他的聪明手巧。父亲责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