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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喜和听房

发布时间:2019-08-15 00:55:12

  我的家乡的风俗,娶了新媳妇的当天整个村子里的二马蛋子们会云集了过来大闹新娘子的。娶新媳妇是喜事嘛,不闹不热闹。二马蛋子们一挤一屋子,一挤一院子,你拥我挤,鬼哭狼嚎,简直比吴化文的队伍还乱(吴化文,旧军阀,曾投靠日本人,济南战役加入解放军。抗战期间,吴治下军队军纪涣散,在我们这一带口碑极差——自注)。

  闹喜(闹新娘子)的人再多、再乱事主也不生气的,不光不生气还特得意偷着乐。为什么?大家伙乐意来是给面子嘛!真的没有一个来闹喜的,院子内外冷冷清清,那才叫丢人现世,简直比当众挨了别人耳光都难看。

  闹喜并不是二马蛋子们的专利,年纪长些的也不是不可以参与,即使胡子拉杂的半截老头也不是不可以参与。不过,年长的来闹喜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就是你的辈分至少不能高于新郎官。俗话说“三天之内无大小”,在这特定的历史时期不会有人来计较什么兄弟媳妇大伯哥的(俗礼大伯哥是不能与弟媳闹着玩的),但过了三天之限做大伯哥的再去“骚扰”新媳妇就会被人视为没正形大受公众指责了。所以,新媳妇进门的当晚不闹白不闹,白闹谁不闹?当然,二马蛋子们是不受辈分高低的限制的,辈分低的也不受年龄大小的限制的。

  其实,闹喜就是胡闹,上来就往新媳妇的身上乱摸乱抓乱捏,一边喊着“新嫂子”“新婶子”或是“新奶奶”,做小叔子的不光乱喊乱叫乱抓乱摸,瞅准了照着新媳妇如花似玉的脸蛋上就是一个响嘴儿。做大伯哥的则既不喊也不叫更不乱动手,只站在一旁嘻嘻的看,如果哪个不够君子也往新媳妇身上偷偷摸了一把,万一给谁看见当场戳破,故意要他出丑说一声“你做大伯哥的也摸新媳妇,不要脸啊”,那么做大伯哥的就会立刻满面羞惭无地自容的——大伯哥闹新媳妇并不天经地义。

  新媳妇因为刚进门的缘故,就算在娘家做闺女时再厉害的主无论如何也是必须收敛收敛的。为了解围,新媳妇往往事先在衣兜里分散着装些糖块,闹喜的摸到糖块得了实惠第一反应就是往外挤,但毕竟僧多粥少,糖块很快给摸完了,后面的人就继续挤继续摸,越是摸不着越是摸。所以,结果新媳妇的衣兜给撕破的情况有,新媳妇给压在床上急的乱踢乱蹬的情况有,趁乱往新媳妇的肚皮上或是更敏感的地方摸一把偷吃新媳妇的豆腐的情况也可能有。

  实践证明,绥靖政策于事无补,解决不了丝毫问题。

  解决不了丝毫问题但绥靖政策仍是绝大多数新媳妇的首选。当然,也有的新媳妇拒绝执行绥靖政策。记得很清楚,我初涉江湖跟着大孩子去闹喜碰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主儿。新媳妇是南胡同的大婶子,皮肤黝黑,身体健壮,绝对劳动人民的本色。我进到新房的时候,新房里已经挤满了人,新媳妇就坐在床上,床头的木衣箱上点着罩子灯,罩子灯的火头儿兴奋的跳着舞蹈。因为大婶子辈分高的原因,来闹喜的三四十岁的大人也有好几个,他们正在缠着新媳妇要糖吃,还有的干脆提出来要新媳妇掏几毛钱出来买糖吃。新媳妇不依不饶,拒绝了这些无理要求,他们就动手去摸新媳妇。新媳妇大吼一声:“来吧!今天我都叫你们吃不了兜着!”接着就舞动拳脚也不问是谁一阵子乱抡,近旁的几个没料到新媳妇会来这一手竟给揍的嚎叫着抱头鼠窜起来。闹喜的乱了阵脚,纷纷往新房外退却,小孩子则撒丫子跑开离得远远的。事后才知道,这个了不起的新婶子在娘家就是大队的女民兵营长,练兵场上两三个男民兵同时进攻也近不得她的身。

  听房是闹喜的继续。

  闹喜闹到小半夜,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这时候,来喝喜酒的也都散了场,厨师们也都收拾家伙回了家,左邻右舍帮忙的也都将桌子板凳拾掇好了,事主家的老太太过来说话了:“天也不早了,狗也不咬了,该回家睡觉去了——要想玩天明再来。”一直忙碌难得一见的新郎官也带着几分酒意过来了。新郎官不问三七二十一,逮谁是谁,照着屁股上就是两脚,骂着:“妈拉个巴子的,滚!回家吃你娘的咪咪去!”二马蛋子们看看惹不起,顿作鸟兽散。

  二马蛋子们并不会跑多远,更不会就此回家睡觉,他们往往在外围溜达一小会,然后再潜回来,蹲伏在新房外窗户底下,伸长耳朵屏气凝神探听新房里的动静。这就是听房。

  我小时候,十分之八九的家庭是没有院落的,少数有院落的人家也只是一米多高的土矮墙并且没有院门,即使有院门的那院门也是木栅或篱笆扎成的简易院门,所以,二马蛋子们潜到新房窗下去听房那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情。

  到窗下听房绝对不能造出丝毫动静,因为那时的房子不仅低矮而且狭窄,房里面的空间不足三米宽,铺上一张娶媳妇的大新床,人一下床就几乎到了窗子了,老式木格窗上又没有玻璃,所以外面窗下如若有丝毫风吹草动房里面的人就能觉察得到。一样,如若房里面床上有什么动静潜在窗外的人也会听的异常分明,更何况那时的木床都是简易橕子床,铺床的都是秫秸织成的床箔,人在床上稍有行动那床橕和床箔都会异常卖力的夸张的吱嘎乱叫。

  新郎和新媳妇当然知道窗外是怎么一种状况——新郎也是听过别人的房的,他们在房里故意不睡觉,故意不制造丝毫有价值的声音,潜在窗外的二马蛋子们长时间听不到声音个别就会小声发问:“里边不会都睡着了吧?”就是这小声发问,房里的新郎也能听得到:外面果然有听房的。新郎悄悄地下来床,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门,轻轻地拔开门闩,哐当一声开了门,叫一声:“好小子!我看你们往哪里跑!”二马蛋子们生怕给新郎逮住拴在了床腿上,飞也似的遁去,新郎也不追赶,敲着得胜鼓转身又进了房子。

  二马蛋子们知道新郎不会追出来,所以跑不多远看看新郎关门又进了屋,稍等又折回来再次潜到窗户底下去。个别狡猾的新郎并没有关房门,只将身子隐在门后,眼瞅着二马蛋子们又回来了,咣当一声开门就追。但最终新郎是泡不过二马蛋子们的,五次三番之后,新郎就不再追,新房外的二马蛋子们也就放心大胆的听起房来,并且越来越放肆,故意弄出声音来,有的还故意在窗外喊:“上啊!上啊!再不上天就明了!”里面的人只不做声。你想,外边有这么一群二马蛋子等在窗外听你们两个的事,里面的人还能干什么事吗?所以,结婚的当天晚上,新郎和新娘子一般都会忍了再忍不干那事的。也有实在忍不住诱惑的,在里面偷偷摸摸的干起了窗外的二马蛋子们最期待听到的那些事,到了第二天,他们干的那些事就会成为村子里的头条,新郎或是新媳妇走到哪里都会有二马蛋子追着他们羞他们的。

  听房一年四季无论春秋冬夏刮风下,从不漏落一家。

  也有个别捣蛋鬼觉得在窗外听房太辛苦,还要跟新郎打半夜游击,多少还有被活捉挨揍的风险,就创造性地开展听房工作。有的事先钻到新人的床底下藏好,也有的躲在新房内的半空粮食囤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当新郎一次次与窗外的那帮二马蛋子斗智斗勇时,这些潜伏者正在床下或某个角落偷着乐呢。当然,这些潜伏者也有难言之痛苦甚至苦不堪言,夏天有蚊虫叮咬得忍住不敢动不说,冬天伏在冰冷冰冷的床下耳听人家在近在咫尺的床上搂着媳妇亲热,那一番光景你说该怎么挨过?更可笑的是,有一回一位潜伏床下的老兄竟睡着了,半夜迷迷糊糊的喊娘,说是要尿尿。这一下可好,给新郎逮个正着,新郎将潜伏的那家伙拉出来在他腚上结结实实的揍了两鞋底。也正从那次开始,新郎官在关门睡觉前总要先清场,拿手电筒往床下、粮囤以及各角落旮旯照好几遍。

  听房也有专业户,不是别人,正是邻家大嫂。听房既是大嫂的爱好也是她的拿手好戏。知道大嫂底细的都说,从大嫂进门子以来,所有比她晚来的新媳妇她一个没落下听了个遍。大嫂是听房者的指挥官,所有听房的二马蛋子都愿意听她指挥。所以,有时候大嫂就底气十足的取笑那些小媳妇:“你们两口子头一夜干的那些好事我没有不知道的!”有时候大嫂还牛气哄哄的教训那些二马蛋子:“小心将来娶媳妇的时候听你的房!”

  后来,闹喜越来越不热闹,听房也渐渐的无人问津。

  原因在那里明摆着:新媳妇没过门就已经长年住在婆家挺着大肚子甚至生了一个两个孩子了,这样的新媳妇还闹个什么意思?至于听房,一来家家户户高墙大院听房者早没了听房的可能,二来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早已经不再神秘稀罕,三来新人结婚的时候早就是名副其实的旧人,新婚之夜就是有可能听房你还能听到什么稀罕景儿?

  这也算是一种进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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