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螳螂之死
秋天是新生命的孕育篇章,更是果实的收获之旅,风慢慢地吹着,吹凉了花香,吹亮了星空,吹来了寒露,吹来了白霜,也吹来了归去的离殇。
寒蝉凄切,不被鸟雀啄食,不被长杆粘走,就会抱紧秋枝,绣上霉绿的枯寂,随着黄叶一起飘落,在土里安然地融化。蝈蝈在通透澄净的长空丽日下,在广袤的草场舞台上尽情地歌唱,直到它唱哑了喉咙,直到欣赏它的观众随着西风和草衰野黄渐渐散场,它才默默地寻安静的一隅归去,如他降临尘世一样。倘若,这样的归去也算静美,秋日就不会有什么遗憾的了。
我骑着单车逡巡在通往县城的乡间公路上。午后的阳光暖暖的,惬意地洒落,路边的草丛寂寥枯黄,杨树叶渐渐泛黄,杨柳静静地临溪而立。山上的松树郁郁青青,天空蓝蓝的,没有一只鸟的踪影,也没有一朵云的轻轻。旖旎的乡村沥青公路越发显得安静。
一辆辆车急匆匆地加大了马力,轰鸣着攀越着山坡。刺鼻的油烟味证明着,这不算是对安静的秋野的回敬。
当我在坡上气喘吁吁,终于要停下来的时候,我发现了这条蜿蜒在乡间的沥青公路罪恶累累。
我看到一只螳螂凝固在沥青路上的尸体,像一记重拳擂向路面,那一处平坦像是狰狞的野兽的嘴。螳螂的血液已经干涸,铮铮骨骼也已经镶嵌进沥青路面,像一个流着泪的感叹号,却怨语无声。
谁听过她的呼喊?谁听得懂她的愤怒?哪怕是风,似乎也听不懂她细如针尖的呐喊。
那是一个孕育着生命的母亲,腹部臃肿,翅衣鲜艳,那两把捍卫生命尊严的锋利镰刀此时已经停止了使命。也许她是要飞过公路,去更暖的向阳坡产卵;也许她是要飞过公路,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寻觅永久的安静。只是,她飞得太慢太轻,没躲过车风的呼啸,更扛不住被碾压,碎首黄尘的命运。
没有呻吟,没有疼痛,她的归去却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她的灵魂一定不会安然,因为她的孩子永世不生,因为她没有回归田野的安宁。
也许她的命真如草芥一粟,凡尘一粒,来不及计较轻重,秋天已匆匆而过。也许我们已经习惯了弱小的生命无语的呻吟,无力的抗争,因为纤细敏感的心房早已尘埃重重。较真一隅,救不了蜿蜒长路,漫漫风尘;发问一程,改不掉粗疏麻木,在生命面前涣散的眼神。此刻,我感觉到恻隐之脆弱,怨语之苍白。
来自自然的生命,已经用自己的方式退去自然的真与善,影响着尚在自然的荒野里繁衍的生命,这与法律无关,这与道德无缘,这是人对于生命最粗鲁的忽略与回赠。
本就沉重的骑行愈加显得沉重。
在这道坡更高的地方,我又看到了一只老鼠血肉模糊的镶嵌。还想什么呢?只怪它跑得太慢了吧。
路基上,血肉模糊的何止是细小的蚂蚁,飘零的螳螂,甚至更大一点的猫猫狗狗,甚至于意外的车祸,人的厄运。生命本就匆匆,不是亲密地握手,就应该是安然地擦肩,为何纠结着痛与生?
这样的罪恶,我,也是不能避免地。我的车轮也一定残忍过,我的近视的眼睛也一定冷漠过。这样想着,竟然觉得这次骑行罪恶重重,想要祈求一句原谅,西风无形,万籁俱寂,无从宽慰。
既然宽恕不得,只得沉重地沿着沥青路走下去。也许人生也是一次负罪前行,备受煎熬的旅程。
2014-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