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圃之乐
秋雨一阵比一阵凉。秋露一夜比一夜重。雨露润万物,草木知时令。难得这金黄的好时光,野草在疯狂地拔节,可着劲地产籽,比赛似的,三天两天,竟在母亲的田垄里茂盛得齐腰深。远看近看,都像是一片荒地。
这两畦田,是母亲的乐园。其实,这儿原本不成其为田,只是粮站囤谷子的水泥墩。后来粮食系统解体,墩台便荒废了。母亲见上面阳光充足,鸡犬不侵,就开始摆些破桶烂盆在上面,养花似的,种些葱、蒜、辣椒之类根浅的作物。我回乡后,在小学谋得代课的工作,生活渐渐稳定。见母亲拨弄那盆里桶里一点点的土坷垃,实在是可怜。于是一有空闲,我就帮她一桶桶一担担,手提肩挑,往墩台上运土。并捡拾断木残砖垒筑围墙,以防水土流失。四年下来,竟有了如今两分田左右的规模。
天天吃着新鲜、绿色的时令蔬菜,不如说一家人时时品味着浓浓的乡村田圃之乐。
今年春节以来,母亲特别惦念我远在北京的哥哥、嫂子和可爱的小侄女。只是苦于要帮我们这一家子做饭,分不得身,无奈将这份相思之苦埋在了心底。好不容易等到暑假,父母终于可以抽空动身了。临出发前,母亲再三叮嘱我照管好她的田,不要让田荒了。我自然连连应允,生怕惹老人家不高兴。
暑假两个月是一年中最酷热的时候。农村接地气的田都干得开坼,更何况这悬空的水泥墩?——那简直无异于在火炉上炙烤的铁板。好在去年建房子时,在墩台旁打了口井。房子建完后,这口井便有了新的使命:每天早、晚抽水浇地。有了这口救命井,母亲的“鸡肋”田竟比附近专门的蔬菜种植户都种得好。乐得我笑夸“专业的干不过业余的!”
今年清明时分,母亲在地里种了辣椒、茄子和西红柿。辣椒好像从四月份就开始挂果,枝干还是矮矮的,上面就结满了一个个像灯笼似的青辣椒。有的甚至把枝干都压弯了,母亲就用小木棍撑着,以防它们倒伏。茄子估计是两个品种:有几株叶片特别招虫子;另几株却总是枝繁叶茂,健壮得很。至于两者口感上是否有区别,我没有静下心去品味,不好评说。虫子还不多,我和母亲就经常用手捉;有时候虫情暴发了,单凭手捉,自然是不管用的。即便如此,母亲也不愿打农药。她把四处收集的干草木灰洒在根旁和叶片上,说草木灰能驱虫。这个方法似乎也有些短期作用。西红柿长得茂盛得很,像一颗颗小树,早早就结了满枝桠的果子,也是压得枝干弯弯的,母亲也是用了许多竹棍、树枝撑着。只是累累的西红柿迟迟不见红,惹得我三天二头发议论:是不是外面卖的西红柿都是用激素催红的?就在家人对我的议论起过敏反应时,不知不觉间,果子竟一个一个红了!可是,新情况又来了:青果子鸟不理。果子红了,总惹得这帮飞禽惦记着。母亲先是守在田边,看见饿鸟扑来,就大声吆喝,且扔小石子、小砖头。吓得群鸟扑腾腾飞到粮站后面高高的树梢,躲在茂密的树叶后窥视,等母亲没了耐心,转身而去,它们立刻又扑入田里大快朵颐。母亲又想出了个办法:扎稻草人。木头木脑的草把子戴顶破草帽,衣袂飘飘地立在田里,确实给这些小贼很大的震慑。母亲以为这招得手,可以高枕无忧,便有些沾沾自喜了。好景不长,鸟儿们窥破了稻草人的秘密,终于视“草把子”于无物,照常呼朋引伴,三五成群地翩然而至,尽情地享受母亲的劳动果实。母亲恼了,扬言要在啄烂的果子上涂抹农药,让这些馋鬼中毒身亡。说归说,母亲并没有付诸实施。她只是将鸟儿刚啄过的西红柿摘下,削去破口,做成可口的菜肴供我们享用。
入秋以来,这些蔬菜都过了时令。辣椒一天比一天蔫;茄子也老了,吃着如嚼枯草;西红柿虽还茂盛着,但果子也小小的,再不见红。我们也开学了,整天早出晚归,无暇过问这片小小的菜园。杂草便趁虚而生,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长。这几天雨水充沛,温度适宜。野草便荒了母亲的这片菜园。
昨天,母亲电话里说“国庆节”后就准备回家。我想,是到整理菜园的时候了。要不然,母亲看了这般光景,只怕要痛心疾首。再说,过了长假,我也没有时间了。今天,在电脑前埋首写了半天文字,感觉腰酸背痛眼睛胀。于是,拿了铁锹,来到菜园,既是劳动,也当休息。各种知名或不知名的野草与残存的作物混杂一处,菜园简直成了植物园!说干就干。我撸起袖子,见草就拔。那种茎细而长的草,似乎很好清除,一拔就掉。其实不然,断掉的只是老衰的茎,千丝万缕的根根蔓蔓还留在地里。这些根如果不处理掉,说不定不用春风,只需一场秋雨,一夜秋露,菜园便又会是杂草的天下。这种草又点像一类小学生:表面很听话,似乎只要老师一声呵斥,他们就收敛了偏离课堂的小动作,回到了正常的学习轨道。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改正的只是表象,他们的思想依然还在顽固地神游,没有丝毫的触动。这类学生,往往最难教育。要除草,需趁早。这话确实一点不假!那种一丛一丛的杂草叶茂根深,必得用上双手,猛拔才能凑效。拔一颗两颗还无所谓,拔十颗二十颗就气息粗重,略显吃力了。最难对付的是一种带刺的野草,全株上下,就没有下得了手的地方。这种植物还是嫩苗时,刺还没有长出,轻轻一拨就起来了。可现在只能用锹挖,费工费时不说,稍不留神,还要被扎得火烧火燎地疼。劳动量还是有一点的!我干了差不多整整两小时,田里杂草才基本干净。站起身子一看,成就感是大大滴。这才叫田嘛!——至于田边厚厚的一堆野草,不用担心,等晒几个秋阳,一把火烧了,洒到田里又是肥料。
母亲回来,料不至于骂我懒了;母亲回来,也不至于劳她又在田里辛辛苦苦折腾一番了。
感谢上天,人到四十能有一方家园可以坚守,能有一份工作可以打拼,能有一块田园可以耕耘。四十不惑,老夫子的意思大概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