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贻荣
吾师贻荣
郑兴富
对自己敬重的老师直呼其名,对于中文系毕业的我来说,这是极不恰当的,最起码也得加个“先生”吧。然而,对于这样一位对我有重大影响的老师,一切的表敬与溢美,似乎又是一种累赘。遥想当年,改革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大家直呼“小平”,反而是弥足珍贵的平淡中见真情。再说,作为题目也显得简练些。基于此,故为此题,无半点轻慢不敬之意。
我们是非常幸运的,据我所知,我们大概是林贻荣老师在师专最后的弟子了。然而,一位临近退休的老师,却给我留下比那些中青年老师更深的印象,而且身教远出于言教!
大二的时候,我们的专业课程《现代文学作品选》由两位老师任教,一位是魏洪丘,另一位就是林贻荣。这两位老师风格迥异:魏老师比较严谨,林老师富于激情。文学本应该是严谨加激情的,这种搭配是不是中文系特意安排的,我没有考证,但这绝对是明智的。因而,所产生的教学效果也是不同的,魏老师重于传授知识,林老师重于播种影响。对于知识我们自己就能撷取,而影响必有赖于高人探幽发微,去糟粕,取精华,咀嚼酝酿,醍醐相灌。林老师讲的课天马行空,激情洋溢,演的成分往往远胜于讲的,可谓手舞之,足蹈之,再配上那不够纯净的普通话,真是别有一番趣味。我想,这样年纪的人讲的课能够如此投入,甚至趋于忘我之境地,大概源于对教学的钟爱和对学生的负责吧。此外,课堂上偶尔的提问和探讨,无论是谁的回答,也无论回答得好坏,老师也总是深表尊重的,就是平时对学生的关爱也是一视同仁,这一点尤其难得。这使我在近二十年的教学生涯中,对学生的尊重与关爱不至于成为口头上的空话。
当时,在学生心目中,林老师应该是中文系中最淡泊名利的人吧,他似乎什么都看得开,当经济大潮汹涌澎湃摧枯拉朽之时,他似乎是游弋在高山湖泊中的一叶扁舟,竭力避开那熙熙熙攘攘的俗流,转而醉心于民俗研究,不辞辛劳地在学校与市里往返辗转。这使我非常感动,感动之余,深感要为老师做点什么。后来就收集了很多广丰本土的民谚,还整理加工了一篇《黄狮村民谚》,发表在程继红和汲军两位老师主编的《上饶晚报带湖文学版》上。也许在是在林老师的影响下,更是为了赚些稿费补贴生活吧,我拼命地写,“带湖文学版”几乎每周都有我的豆腐块,以至于程继红老师在课余碰到我,对我说:“兴富,你写的东西,越来越有意思了,什么时候到我家里来,我们一杯清茶,聊个半天!”这是莫大的鼓励。程老师当时在学生心目中是极有学问的,人也帅气潇洒得与神仙相去无几。让很多学生感到只可远观,而不敢轻易接近的。再说我们班里有个同学也想搞写作,曾经去过程老师家里,结果老师很忙,没有深聊的机会,这事早在班上传开,所以,尽管有程老师亲口的一番话,当时农村出身的我,因为胆怯始终也没轻易造访,直至今日犹为憾事。当然,很快就临近毕业,又遭遇了一系列自己根本无法解决的麻烦,一直到离校,也未能把自己收集的东西给林老师,加之工作的奔波和多次搬家,这些资料后来就丢失了。一年后承蒙程继红老师极力推荐,到报社工作了几个月,还碰到林教师到市里开民俗研讨会,还过去采访过呢。林老师热情依旧,仍对我充满关怀。
没想到,今年六月忽然接到电话,林老师偕夫人到广丰来看我们。我匆匆赶去,已经有几个同学陪着吃饭了。老师音容笑貌没什么大改,言谈还是极富激情,记忆也好。我们又谈起当年在学校时,听严杰教授的“写作心理学讲座”。这么多年了,当时严教授所讲的内容,我们已经记不得了,但那情形依然如昨。早已退休的严教授在写作心理学的研究方面取得不小的成就,好像已经出书了。林老师也是出于对我们的关爱,特意请他来中文系开讲座的。就在一间普通的教室里,灯很亮,人很多,严教授年事已高,但讲得极认真,可板书就比较吃力。这时,林老师一跃上了讲台,拿起粉笔,挥手为严教授板书,还不时穿插讲话,让全场无不为之感动。这感动之中最多的是为林老师的真性情。这也是我至今听到的最精彩最难忘的一次讲座。现在旧事重担,林老师当然也记得,他说:“严老当时年纪大了,我就为他板书。”说起来轻飘飘的,也许这样的热心肠,林老师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吧?可是,他自己那时又何尝年轻呢!真所谓乐以忘我,不知老之将至了。
记得当年,我们中文系有几位老师很特别,他们似乎超乎物外,淡泊得失名利,大有道骨仙风,让我钦羡不已: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说的名士风流吗?可惜后来竟有两位迷上了法轮功!这又让我们大惑不解!我看了很多名校名教授的传记,总认为有大学问者有点异乎寻常的习气并不为过,而且是极应该的,甚至是值得称道的。
而林老师就是一个天真纯朴的老人,如果非要说点特别的,那就是激于义愤,嫉恶如仇了。
从大二开始,中文系给了我特别的关爱,让我住进中文系的保管室里,那里存放着中文系教学用的大彩电和录像机,这可以说是当年系里最值钱的财产了。入住的条件是:保管财产,每天早上给所有的办公室烧一瓶开水。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因为可以看电视(要知道当时我家里连黑白电视都没有),再说,那烧水用的2000W大电炉还可以做饭。此外,每月系里还补贴我44元钱呢!这简直享受到当时一些教师的待遇了。因为有了这个场所,我写的东西多了,而且都发表了,所得稿酬对我完成大学学业太有帮助了。晚习前,系领导常常到我房间来看新闻联播。最常来的要数两位系主任蒋有经和胡长文了。蒋主任一边看电视,一边跟我聊天,大都是学习和思想上的教导;而胡主任大都评说新闻内容。但他们都有个共同习惯:喜欢喝茶和抽烟。只要他们一来,我就为他们倒茶,而他们抽烟时,总会发给我。我就推辞说:“不抽烟”。其实,当时我的烟瘾不比他们小。这不是虚伪,只是觉得自己还是学生,是不宜在老师面前抽烟的。
林老师来的不多。可是有一天晚上,大约过了十一点了吧。我正写一篇稿子,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几乎在打开门的同时,林老师就迈了进来。一手提一个手提袋,一手拿着一份报纸,正对着我就如竹筒倒豆子般,将话说完。原来是市某司法部门一位工作人员,开车撞倒一位乡下老太太致死。因为大家都知道的原因,结果家属多方努力,也没讨到个公道。林老师叙述时,慷慨激昂,义愤填膺,一只手不断地挥动报纸。让我不禁想起“五四”时期的情形。最后,他要我写篇杂文狠狠抨击一下。说完,转身,迈步,随手带上门。我起身相送,还不及到门口,门又被推开,林老师又用力一挥手,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然后大步而去。
中国人历来奉行什么自扫门前雪的处世原则,而我的老师,一位年届花甲的老人,对非亲非故的弱势者,竟这样连夜呼吁,怎能不撼动人心呢!我马上坐了下来,把原来的稿子推在一边,奋笔疾书,大约是半个小时吧,就写成了《撞倒法律罪几何》,第二天就投寄,不到十天《杂文报》就寄来了样报。当我把样报给林老师的时候,他的激动是毫不掩饰的。那几天,他每到一个班上课,都带着这份报纸,而且对我褒奖有加。其实,这篇杂文与其说是我写的,还不如说是我笔录的!真正的作者应该是林老师才对!
对于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在求学的道路上,能遇到一位好老师,不论是有学问的,还是有德行的,那已经是三生有幸了,而林老师的学问德行都足以影响我们的一生。
在今年教师节来临之际,林老师给我发来了短信:“学富五车写春秋,如歌岁月彩霞流。智慧耕耘结硕果,潇洒人生志方遒。”我想,除了努力工作发奋学习之外,再没有更好的方法来酬答这样的一位八旬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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