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门寺里的遗憾

　　——西安游记之六

　　最早知道法门寺，是因为有这么一出戏。其实我也没有看过这出戏，是听毛主席说的。

　　大概在1976年底或1977年初，我所在的工厂组织政治学习时，安排我们学习报纸上刊登的毛主席的《论十大关系》。

　　这篇文章是毛主席1956年4月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自然论述的都是国家层面的各种“关系”，与我们平头百姓实际没有多大关系。不过上级认为凡是毛主席的著作就得全民学习，凡是“革命接班人”就应该掌握处理“关系”的本事，所以厂里很认真组织我们阅读讨论。

　　这篇文章虽然论述的是非常严肃的问题，但讲得很风趣，比如在批评有些人民族自信心不强时，毛主席就说：“有些人做奴隶做久了，感觉事事不如人，在外国人面前伸不直腰，像《法门寺》里的贾桂一样，人家让他坐，他说站惯了，不想坐。”

　　我这个人爱刨根问底，不知《法门寺》是个什么经典，就问工友，有老师傅说是出京剧老戏。再问“贾桂”是谁，他说他也没有看过这出戏。好在没多久就出版了《毛泽东选集》第五卷，我爱学习，也买了一本，里面就有这篇文章，里面的注释说：贾桂是京剧《法门寺》里明朝宦官刘瑾的亲信奴才。至于这出戏是什么内容，贾桂为什么冒这么一句奴颜婢膝的话，注释里没说。我猜着应该是在一个叫“法门寺”的寺院里，发生的一个与刘瑾相关的故事，他的奴才跟他这么说的。

　　1985年8月，我买了本《中国戏曲曲艺词典》，里面有自宋元至现代剧的所有戏曲作品简介，我从中查到了《法门寺》。原来《法门寺》是母亲说过的小戏《拾玉镯》的续集，孙寡妇之女玉姣因为拾到玉镯而引出系列杀人案，郿坞县令赵廉断案草率，铸成冤案。正好刘瑾（就是明代那个号称“九千岁”的臭名昭著的宦官，不过这个戏中他干了件好事）随太后到法门寺进香，遇到另一受害女子巧姣鸣冤，刘瑾便责成赵廉复勘，最终查明真相，惩处了罪犯。不过介绍中没有提到贾桂，看来他不是重要角色。

　　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个非重要角色在剧中戏份不少，插科打诨，串联情节，都靠他。毛主席提到的那段情节是，他收了赵廉的好处，跟刘瑾求情赏了赵廉座儿，赵廉跟他客气时说：“啊，公公请坐”，贾桂就回了一句：“您倒甭让，我站惯啦！”

　　因为《中国戏曲曲艺词典》的《拾玉镯》条目中，提到了故意丢玉镯给玉姣的是陕西世袭指挥傅朋，所以我便觉得这事发生在陕西，法门寺大概也在陕西。至于陕西是否真有这么个寺院，《中国戏曲曲艺词典》没有说，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也就过了两三年，我就听到了陕西真有这么个法门寺的确切消息，还得知其宝塔地宫中出土了大批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其中佛祖指骨舍利最珍贵，是佛祖释迦牟尼的真身舍利，为佛教界的最高圣物。

　　我一直把创建佛教的那个真实的人混同于《西游记》中那个如来佛，觉得虚无缥缈，这下感觉佛祖实在多了，原来他还有指骨存于人间。人间竟有如何圣物，我便想有机会一定去趟陕西，到法门寺亲自瞻拜。

　　这一等就是二十几年，今年夏天女儿要陪我们去西安旅游，我便告诉她，一定要去法门寺。到了西安，旅游公司安排我们先游东线，再游西线，法门寺竟排在了后边。好饭不怕晚，咱耐心等待。

　　终于等到了游览法门寺的时刻。可进门时发现，那儿不像寺院，倒像某县的大会堂。原来那儿建了一个很大的“文化景区”，把法门寺圈在了里面。“文化景区”的建筑高大宽阔，气势恢弘，有山门广场、佛光大道、舍利塔广场、合十舍利塔。

　　光山门广场就有15万平方米，是法门寺面积的5倍。广场除了有佛光门、般若门、菩提门及圆融门等大门之外，还有不少餐饮、购物的场所。在菩提门到圆隔门之间的路两侧，还有十八罗汉塑像。我们游览的那天，赶上有罗汉脱岗，没凑成“全家福”。陪同我们的吴导游说，这塑像质量不太好，金粉总是脱落，一些罗汉又拉去刷金粉了。

　　我们乘电瓶小火车进入景区，因为佛光大道太长了，有一千二三百米。我不知道陕西的景区为什么喜欢把景区大门建得离景点非常远，比如兵马俑景区从大门到展馆就得走20多分钟，有游客说就是为了逼着人们坐景区的收费电瓶车。因为法门寺景区也是这种进入景区的模式，我觉得这位游客的说法还是有些道理的。

　　这条大道不光长，还特宽，有一百多米，占地面积也是法门寺的近5倍。大道两边有十尊菩萨塑像，每尊前面都摆着醒目的功德箱。终点是舍利塔广场和合十舍利塔。吴导游说，真身佛指舍利的灵骨就放在合十舍利塔内。这个塔很宏伟，据说高达148米，但样子很现代，是几何图形，说准确点儿就是不太正规的棱形，完全没有佛教建筑的味道，只给人一种怪异而又滑稽的感觉，我怎么也不能把它与佛祖联系起来。

　　小火车拉着我们从菩萨塑像中间一一走过，但我们没有走到终点，吴导游让我们在路右侧一个小路口下了车，原来法门寺要从这个小路口进入。

　　法门寺宝塔已不是古塔，而是1987年重建的新塔，从外面看十三层，为八面砖塔。现在原汁原味保留下来的只有古塔的地宫。唐代封存的包括真身佛指舍利的2499件珍贵文物，就是从那里出土的。我认真观看了地宫，它全部由石头砌成，看着不大，不像能放那么多文物的，但吴导游说它的面积有近32平方米，是目前国内规模最大的寺塔地宫。

　　地宫里已没有文物，文物都放到宝塔旁边的珍宝馆展出，宝塔内只供奉着地宫出土的三枚真身佛指舍利的影骨。吴导游说，法门寺共出土了4枚真身佛骨舍利，其中一枚是灵骨，即佛祖的真骨，其余为影骨，它是用玉石制作的仿品，与灵骨是影应关系，犹如月亮和它水中的影子。它们享受同灵骨一样的供养。

　　观览珍宝馆时，我看到了那些出土文物，感觉件件都是绝世珍宝，惊叹不已。

　　从珍宝馆出来，已到中午，我提议瞻拜了佛祖灵骨再吃饭。吴导游说，不一定能看上，因为景区规定灵骨只能在初一、十五和周六、周日展出。

　　我顿时就有些气愤了，法门寺吸引人们的，就是佛祖的灵骨，人们不远千里来了，花这么钱买了门票（120元），竟然不能保证看到，这也太霸道了！景区把佛骨从法门寺挟持到那个与佛教格格不入的合十塔也就罢了，还做出这种损人的规定，简直岂有此理！

　　吴导游看我生气了，赶紧说，咱打听一下，说不定我们正好赶上展出呢。一问工作人员，可恶，没赶上！

　　她又劝慰说，其实灵骨和影骨样子差不多，而且影骨就代表灵骨，拜了影骨就相当于拜了灵骨，一样的。

　　我还是忿忿然，可又无处说理，只能悻悻地离开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