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月饼
吃过晚饭,孩子们或看电视或玩电脑,各自做自己喜欢的事去了。收拾“残局”时,我突然发现地上桌腿边掉着半块月饼。弯腰捡起,轻轻地一吹,我仔细端详,油酥焦黄的皮儿,靑柔沙软的馅儿,半个“莲” 字隐约可见。我不禁感叹时代发展真是太快了,连这月饼也做得格外的精致。由于身体的原因,我已有多年未沾过月饼这类甜食。此时,月饼这精美的外形,幽幽的甜香,对我颇具诱惑力,一下子让我想起四十年前在乡下老家吃月饼的情景。
“八月十五月儿圆,中秋月饼甜又甜。”那时候吃月饼,一般只有在走过亲戚之后,八月十五吃过晚饭,收拾停当,一家人围坐一起,才正儿八经地吃月饼。记得当时在我家,吃月饼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全家人简直就像参加一次盛大的典礼仪式。父亲吃过饭,提前先把小煤油灯点亮,高高地挂在堂屋的墙上;随即搬来一张小方桌,放在厅堂的正中央。我们姊妹几个早早地搬上小凳子,围坐在方桌四周。
过了一会,只见父亲取来一面用高粱梃子新纳的锅牌,规规矩矩的放在桌子上,又拿来一块新粗布放在锅牌上,等到这一切准备就绪,父亲便让我们请爷爷奶奶就位。爷爷点上一袋烟,奶奶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一个个坐在堂屋的上首,分别把弟弟妹妹放在腿上。奶奶怕烧着了弟弟,嗔怒似的去抢爷爷的烟袋,“老头子也不讲场合,啥时都吸,你都不会停停。”爷爷知趣的灭了火,把烟袋放在了一边,引得我们一阵大笑。
父亲招呼了一下还在厨房里忙着的母亲,便从紧贴后墙土坯垒成的条案上,拿来一个用旧报纸裹着的硬硬的东西。抖开报纸,一个浸透了油渍的粗糙的草黄纸包显现出来。父亲解开上面系着的细细的纸经子,扯掉淡黄的草纸,上下两个大小相同的磨盘似的月饼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圆圆的,厚厚的,总有葵花那么大。我们都显得很兴奋,早已有些急不可耐了。父亲示意我再催促一下母亲,我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的大喊:“妈,快来呀,吃月饼喽!”母亲答应着到了。
父亲用事先准备好的大刀,在月饼上横竖比划两下,似乎口里还念念有词,然后按十字型把两个月饼均分成八块。当我们异常兴奋地拿起要吃,却被父亲叫住了。父亲说:“不要慌,先给爷爷奶奶拿!” 于是,弟弟妹妹分别把刚刚拿在手里的那块,递给了两位老人。爷爷奶奶笑着说,让孩子们先吃。我拿起一块递给了身后的妈妈,妈妈说:“我不爱吃这东西,给你爸吃罢!”我转脸递给父亲,父亲正好引烟,让我先吃吧。
我让来让去,还是没让出,只好奉命先吃了。那是的月饼品种比较单一,大都是用冰糖芝麻花生仁和青红丝做成的。冰糖里含在嘴里,确实很甜,但不好嚼,漱来漱去,还是先吐出放在桌子上,等到最后吃;芝麻花生油炸过的,焦酥清香;青红丝大多是晒干的瓜菜做成的,糖分一浸,香甜可口,非常好吃。
记得当时吃着月饼,爷爷奶奶还为我们讲着故事。爷爷讲的大多是刘皇叔有多仁义,什么谁谁几让徐州,谁谁几让荆州,他都不接,为了百姓他在逃亡中失去了老婆,要不是赵子龙舍身救主,刘阿斗险些丧命,当然也不会有后来的乐不思蜀的笑话。当时我们听着很热闹,也不知其中的道理。奶奶常讲的是从前有一个名叫嫦娥的美女,向往月宫,偷食了仙丹,落得个孤单寂寞,据说连她自己也后悔了。奶奶最终还是归结为哪里都没有世上好,让我们好好学习。
待故事讲得差不多了,属于我们的那块月饼也早已吃完,当然也包括刚开始吐出的冰糖粒,又一粒一粒的捡回吃了。爷爷奶奶见我们吃完后还呆呆的看着,便从背后各自拿出了他们的那一块。这时我们才发现,大人们谁也没有吃。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四个大人,哥哥弟弟妹妹加上我恰好也是四人,他们分别用原先包过的草纸折叠撕开包好,外面又加一层报纸,小心翼翼地系上细纸绳,送到我们手里。
现在想来,所谓的讲故事,一时高兴,二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不让我们看出他们没吃。爷爷最后说,甜食这东西,连着吃多了不好,容易坏牙,让我们放起来,第二天慢慢吃。我们各自谢过,把那包好的半块月饼分别放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那一夜,我们头枕着两代人的关爱,闻着中秋月饼的甜香,各自都做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而幸福的梦。梦是要醒的,梦景也渐渐远去了,可我手里却还攥着半块香甜的月饼。
我拿起这半块月饼,缓步走向阳台。遥望碧空长天,今晚的月还未圆,但已经非常明亮。我怀想一家人当年坐在一起吃月饼的情景。虽然生活贫穷,物质匮乏,过节一个人才合一小半月饼,但那尊老爱幼其乐融融勤俭质朴的家风让我今生难忘。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饼已经不是那样的月饼,我真诚的希望感情还像当年那样的真挚纯正。半块月饼,永记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