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threedaughtersofchina)(49)
(承上)
to my grandmother and my father who did not live to see this book---jungchang
jungchang作品 乡村老羊翻译
16 “上天入地”----毛泽东的红卫兵(1966年6月)
在毛泽东的统治之下,一代十几岁的青年人成长起来,他们期望与阶级敌人作战,报纸上对文化革命的模糊号召又搅动起人们这样的感觉,感觉一场“战争”即将爆发。一些对政治很敏感的年轻人感觉到,他们的偶像,毛泽东直接参与了战争,他们所接受的思想灌输令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站在毛泽东一边。到六月初的时候,来自一所中学的几个活跃分子和北京的清华大学取得联系,清华大学是中国最著名的大学之一,他们一起聚了几次,讨论对即将到来的战争他们将采取的策略,他们还决定管自己叫“毛主席的红卫兵。”他们还引用毛泽东的一条语录,“造反有理,”作为他们的座右铭,这条语录曾经出现在人民日报上。
最初的这些红卫兵都是“高干的孩子。”只有他们在从事这类活动时能够感到足够安全,除此之外,他们是在政治的环境中被培养长大的,与大多数中国人相比,他们对政治阴谋更感兴趣。毛夫人注意到了他们,七月份的时候接见了他们。八月一号,毛泽东做出不平凡的姿态,写给他们一封公开信,给予他们“最温暖最强烈的支持。”在这封信里,他敏感的修改了他早些时候的说法,改成“造反动派的反有理。”对于十几岁的狂热分子来说,这就如同是上帝说的话。在这之后,红卫兵组织在整个北京涌现出来,然后,红卫兵组织遍布全中国。
毛泽东要让红卫兵成为他的震惊世界的部队。它能够看到,人民没有响应他攻击走资派的反复号召。共产党有很大的选区,并且,除此之外,1957年的教训还鲜明的留在人民的心里。
那时,也是这样,毛泽东号召人民批评党的官员,但是,那些响应号召的人都以被贴上右派的标签而收场,并且遭到了批斗。大多数人都怀疑,这次又是同样的计谋----“引蛇出洞,然后切掉蛇头。”
要是毛泽东想让全体人民行动起来,他就得拿掉党的权威,建立起对他个人的绝对忠诚和服从。要达到这一点,他需要恐怖---严酷的恐怖,这样,他就可以封杀所有其它的思想,压垮所有其它的恐惧。他把十几岁和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女孩看成是他理想的代理人。他们是在狂热的毛泽东个人迷信的氛围中、在“阶级斗争”的军事教条中成长起来的。他们被赋予了年轻人特有的品质---他们反叛,无所畏惧,渴望为“正义事业”而战,渴望冒险和行动。而且,他们不负责任,无知,容易被控制---并且有暴力倾向。只有他们能够给毛泽东提供他需要的巨大的暴力以威慑整个社会,制造混乱,以震动然后打碎党的根基。一个口号总结了红卫兵的使命“我们发誓,谁胆敢抵抗文化革命,谁胆敢反对毛主席,我们就与他血战到底。”
直到此时,所有的政策和命令都是通过一个严格控制的体系来传递的,这个体系完全掌握在党的手里。毛泽东现在放弃了这个渠道而直接求助于青年群体。毛泽东将两种完全不同的方法并用从而做到了这一点;一方面公开在报纸上登载含糊而浮华的语言;另一方面,文化革命领导小组,特别是他的妻子在暗中策划煽动。就是他们,为浮华的辞藻填充了实际意义。例如短语“向权威造反,”“教育革命,”“打破一个旧世界,才能诞生一个新世界,”和“造就新人”----所有这些都被解释为呼唤暴力行动,这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在西方吸引了很多人。毛泽东很清楚青年人的潜在暴力。他说,他们吃饱了没事干,学校又停课了,他们很容易就可以被鼓动起来,他们利用自己无限的能量走出去大闹天宫。
挑唆年轻人从事有限的暴民行动,牺牲者是必不可少的。在任何一所学校,最显著的靶子就是教师。在过去几个月里,他们已经受到工作队和校方的迫害。现在,造反的孩子又开始袭击他们。与父母相比,教师是更好的靶子,父母只是以分裂的、孤立的形式遭到攻击。在中国文化里,与父母相比,教师是更加重要的权威人物。差不多在中国的每一所学校,教师都遭到谩骂和殴打,有时是致命的殴打。一些学生在学校建立了监狱,在监狱里,教师遭到折磨。
但是,这还不够,还不能产生毛泽东所要的那种恐怖。八月18号,一场超过一百万年轻人参加的大型集会在天安门广场---在北京的中心举行。林彪作为毛泽东的副手和发言人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他做了一个讲话,号召红卫兵冲出学校“破四旧”----“四旧”被定义为“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响应这个晦涩的号召,全中国的红卫兵都上街了,他们把他们的破坏、无知和狂热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他们冲进人们的家里,砸碎他们的古董,撕毁画作和书法作品。他们点起篝火,烧毁书籍。在很短的时间内,几乎所有私人收藏的宝藏就全被毁掉了。很多作家和艺术家在遭到野蛮的殴打和羞辱之后,在被强迫看着自己的作品被烧成灰烬之后就自行了断了。博物馆遭到劫掠。宫殿,庙宇,古墓,雕像,佛塔,城墙---任何“旧”东西都遭到劫掠。少数几样旧东西幸存了下来,例如紫禁城,旧东西能够幸存下来,仅仅是因为周总理下令派军队保护它们。红卫兵只是在受到怂恿之后才敢发起进攻。
毛泽东为红卫兵喝彩,称赞他们的行动“确实非常好,”并命令全国人民支持他们。
他鼓动红卫兵把攻击的范围扩大,制造出更多的受害者,以加剧恐怖氛围。杰出的作家,艺术家,学者,和大多数其他领域的顶尖专家,这些人在共产党政权下曾经享受特权,现在却被归类指责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这些人中的一些人的同事怨恨他们,怨恨源自从狂热到嫉妒等各种原因。在这些同事的帮助之下,红卫兵开始谩骂他们。然后,还有老的“阶级敌人”:前地主和资本家,与国民党有亲戚关系的人,还有那些在先前的政治运动中被批斗的人,例如右派----还有他们的孩子。
很多的“阶级敌人”都没有被处决,或者被送进劳改营,而是让他们处在被“监视”状态。在文化革命之前,警察只被准许向人事部门透漏关于他们的信息,现在,政策发生了变化,警察头目,毛泽东自己的一个臣下,谢富治,命令他的人把“阶级敌人”提供给红卫兵,把他们的罪行,例如“企图推翻共产党政权”告诉红卫兵。
文化革命开始的时候,严刑拷打是被禁止的,现在,谢富治命令警察“不要被旧的规定捆住手脚,甭管这些规定是由警察机关制定的,还是由国家制定的。”之后,他又说“我不赞成把人打死,”他接着说:“但是,如果一些人(红卫兵)如此仇恨阶级敌人,以至于,他们要杀死他们,你不要非得强迫他们停下来。”
一波殴打和用刑的狂潮席卷全国,殴打和用刑主要发生在抄家的过程中。几乎永远都是这样,家人被命令跪在地板上向红卫兵叩头,然后,他们被殴打,红卫兵用皮带的铜扣抽打他们,用脚踢他们,他们被踢得满地翻滚,他们脑袋的一边被剔去了头发,这是一种侮辱人的发式,这种发式叫“阴阳头,”因为这种发式很像中国经典的阴阳标记,阴暗的一面叫(阴),光亮的一面叫(阳)。他们的大部分财产或者被砸烂,或者被卷走。
北京的情况最糟,在北京,文革领导小组可以随意地唆使年轻人为他们干事。在城市的中心,剧院和电影院变成了用刑的房间,受害者被从北京的各个角落拽进这里来。步行的人要躲开一些地方,从这些地方传出受害者的惨叫声,惨叫声在附近的大街上形成回音。
最初的红卫兵帮派是由高干子弟构成的。不久,当更多的来自其他背景的人加入进来的时候,一些高干子弟努力维持他们自己特殊的派系,例如“纠察队。”毛泽东和他的同志采取了一些步骤以增强他们的权力意识。在第二次红卫兵群体集会时,林彪戴上了他们的袖标,以此表示他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在国庆节,十月一号这一天,在天安门前,毛泽东让他们成为荣誉卫士。结果,他们中的一些人发展了一种蛮横的理论“血统论,”用一首歌的歌词总结就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一些高干的孩子欺负、甚至折磨来自“不良”家庭背景的孩子。
毛泽东任由这些事情发生是为了产出他所需要的恐怖和混乱。他既没有认真考虑过谁是被打的人,也没考虑过谁是暴力的代理人。这些最初的受害者不是他的真正的靶子,并且,毛泽东不是特别喜欢或信任他的红卫兵。他只是在利用他们。就红卫兵这方面来说,故意破坏的人和折磨别人的人也不总是忠诚毛泽东。他们只是在玩,在撒野,他们得到了通行证,任意地放纵自己最坏的本能。
实际上,只有一小部分红卫兵参与了残酷和暴力。很多红卫兵都能避开参加暴力活动,因为红卫兵是一个松散的组织,这个组织,总体而言,没有强迫它的成员去做恶事。实际上,毛泽东本人也从来没有命令红卫兵去杀戮,并且,他关于暴力的指示是自相矛盾的。一个人不干暴力的事情,不干恶事,也可以感到对毛泽东的忠诚。那些选择干恶事的人不能只是怪罪毛泽东。
但是,毛泽东对残暴行为的隐含的鼓励是不可否认的。八月十八号,在八次红卫兵盛大集会的第一次,八次红卫兵集会,总共有一千三百万人参加,他问一个女红卫兵她的名字是什么。当她回答是“彬彬”时,“彬彬”意思是“柔和,”他不赞成地说,“是武力”(要武嘛)。毛泽东很少在公众场合发表讲话,这个评论,被广为传播,并被很自然地像福音一样地遵照执行。在第三次盛大集会上,九月十五号,当红卫兵的残暴达到最高点时,毛泽东认可的发言人林彪紧挨着毛泽东站着,林彪宣布:“红卫兵斗士们,你们斗争的方向永远是正确的,你们彻底地、坚决地打击了走资派、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吸血鬼和寄生虫,你们干得对,你们干得很伟大。”在那一时刻,歇斯底里地欢呼,“毛主席万岁”的口号,无法控制的泪水,还有宣誓效忠的呼喊控制了人群,人群占据了诺大的天安门广场。毛泽东慈父般挥舞着手臂,惹得人群更加疯狂。
通过他的文化革命领导小组,毛泽东保持着他对北京红卫兵的控制,然后,他派他们到各省去,让他们告诉当地的年轻人该怎么做。在锦州,在满洲里,我姥姥的弟弟玉林和他的媳妇遭到毒打,他们和他们的两个孩子被流放到这个国家的一处不毛之地。共产党刚来的时候,玉林曾经遭到怀疑,因为他拥有一张国民党特务机关的身份卡,但是,直到现在,他和他的家庭都没出什么事。在当时,我的家人都不了解这个情况。人们都避免互相交流信息。指控是那样的蓄意编造,后果是那样的可怕,面对这种情况,你永远也不知道你会给你的通信人带来怎样的灾难,或者,他们带给你怎样的灾难。
四川人还不太知道北京的恐怖发展到什么程度。发生在四川的残暴事件也要少一些,部分是因为那的红卫兵没有直接受到文革领导小组挑唆。另外,四川的警察把在北京的他们的部长,谢先生的话当做耳旁风,他们拒绝把处在他们控制之下的“阶级敌人”交给红卫兵。然而,四川的红卫兵就像其他省份的红卫兵一样抄袭了北京红卫兵的做法,就像中国的其它地方一样,四川出现了同样的混乱----有控制的混乱。红卫兵打劫了一些家庭,打劫是经过授权的,但是他们很少从商店里偷东西。大多数行业,包括商业,邮政和运输都在正常运行。
在我的学校,在一些来自北京的红卫兵的帮助之下,八月16号成立了一个红卫兵组织。我一直装病呆在家里以躲避政治会议和吓人的口号。我不知道红卫兵组织已经建立起来,直到几天之后我才知道。一个电话打进来,招呼我回到学校“参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当我来到学校的时候,我注意到很多学生都骄傲地戴着红袖标,红袖标上写着金色大字“红卫兵。”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