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远逝的蛙声
【杯中闻蛙鸣】
我不喜欢白昼蝉的聒噪,独爱夜晚蛙的鸣叫。蝉鸣乱我心,蛙鸣能致远。我以为,蛙们简直就是一群配合有素的“歌唱家”,它们可不愿意浪费哪怕一分钟时间,从天黑一直唱到天明,从不感到嗓子沙哑,从不感到疲惫,反倒是越唱越来了精神头。说起来,这绝对是一种可贵的精神。人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我说,夜晚听取窗外蛙声两三点,那才叫真正的静谧。
忙活了一整天,人实在是没了一丁点儿力气,就连说话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仿佛怕盖过窗外那星星的几声蛙鸣似的。而最安逸、放松的时候,当属夜晚了,与其待在家被瞌睡虫打倒,何不如三五人聚一聚。在农村,最好的解乏方式莫过于几个人围桌而坐,斟酌几杯了。觞筹交错,你一言,我一语,可以说当下,也可以话未来,还以谝些没有边际的大话,总之,谈话的主题是不受限制的。在别处,你得时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而我们这里,不要考虑太多,大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几个性格合得来的人在一起,秉着一个目的,那就是直至醺醺而归。
若不是踩着那熟悉的乡间小陌,以这样踉踉跄跄的醉态,不定会跌倒几次呢。这条路,一生都在走,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会走错的,即便是醉了的时候。踩在陌上,仿佛踩在蛙声上,你每迈出一步,都会听到“呱呱”地叫。现在,你的步伐有多凌乱,蛙声就会有多凌乱,好像在说:“你个老不死的,踩到我了!”
几个人在一起唠嗑固然是好的,笑声时不时回荡在屋子上空,和窗外星星的几声蛙鸣交织在一起,那是世上最美妙的韵律。当初说好不能醉的,可到头来还是有人不由自主地醉了。到了最后,不胜酒力走了的,也就走了,留下的,准是能喝的,还得继续不是?那时候,好像杯中物完完全全在人身上施了魔法一般,已经是让你欲罢不能了。但不管你怎样喝,就算喝到昏天黑地的程度,终究敌不过窗外的蛙声。
【听取蛙声一片】( 文章阅读网:www.telnote.cn )
夜色稠如墨,村子脚下的小河里、稻田里,蛙鸣不绝于耳,你听:一声,两声,三声……到了最后,便由零星的几点儿,变成了一大片了,像是釜中的热水,彻底沸腾了。
老爹还在陪着叔叔和大大们喝酒,在夜色中把酒香调得很浓很浓,我虽不喝酒,但我好像已经有些微醉。不行,照这样下去,我定然会变得把持不住自己,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深信这句话。遂找个借口匆遽离开。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和我一样闲不住的人还有很多,于是大家邀约一起,去干一件最有趣味的事——捕蛙。要知道,我们可不是去捕青蛙,是石蛙。说实在的,那一大片沸腾的声音不正是出自青蛙的喉咙吗?我们是守本分的孩子,尽管有人言,青蛙是可以端上餐桌的,其汤鲜肉嫩味美,实属蛙肉之上品。但是,大人们早就交代过,青蛙乃益虫,是万不能逮来吃的。于是我们谨遵教诲,见到再多的青蛙,也从不会去伤害它们。好像谁伤害了青蛙,谁就犯了不可赦免的罪过。
蹑手蹑脚而又小心翼翼地走在田塍上,迎面拂来一阵凉爽的风,就像儿时母亲温暖的手,抚摸着我那稚嫩的脸蛋。比起家里那浓烈不堪的酒噫,这地方确实要好得多。到了田垌中央,闭上手电筒,伫立一分钟,那蛙鸣,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如此反复,反复如此,犹如置身幽深的峡谷之中,喊一声,回声清幽深长。
抬起头,看看临水而居的村子,灯光忽闪忽闪的,像极了一个打瞌睡的可爱姑娘,眼睛眨巴眨巴的。再一看依傍在村庄后边的那座山,黑黑的,高高的,什么也看不清,像是一位皮肤黝黑、伟岸的父亲,而村庄,倒成了依偎在他臂膀里的孩子。这季节,山中有一种不知名的鸟儿每逢夜晚都不忘按时鸣叫,“呕,呕”的,嗓门拉得老长老长了,尽管这声音听上去不免有些骇人,但是,这才是我值得去怀念的曾经。而今,这鸟儿已经销声匿迹了,但它的声音却依然回响在我的耳畔,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尤为强烈。这啼鸣,只属于曾经夏天的夜晚。
我卷起裤管,一人在岸上先其他几人往前走,一手拎着一个呢绒袋,一手握着电筒探照汀线上有无石蛙。若是照到,保持电筒光不动,就那样射着它的眼睛,然后小声招呼下水的人,一下子就把它给逮住了。这一招是很灵验的,只要是被电筒光照到的石蛙,十之八九都逃不出捕蛙之人的手掌心。
另外一种方法也很可行,那就是“声辩法”。只要听清了石蛙在某个洞穴里鸣叫,那么,先屏住呼吸,再捋起袖管,把手慢慢挨近洞口,然后迅速伸进洞里,那家伙纵算插翅也难逃出哥们的“擒拿手”。捏在手里的石蛙,个大,肌腱发达,虎背熊腰的,在不停地挣扎着,只不过一切都是徒劳的。
逆流而上,时不时有石蛙从岸上汆到水里,扑通扑通的,那声音特别好听。我们不去管它,因为晚上光线不太好,一旦入水的石蛙,就算你使出浑身解数也是逮不到它的。
只一会儿,就听到下水的人,对岸上的人说,快打开口袋,我逮到了一只,另一个又说,我也逮到了一只,用不了多久,在岸上的人手里拎着的呢绒袋已经是大半袋石蛙了。
待跫音渐远,走过的地方又开始听到石蛙们次第的鸣叫。与青蛙不同,石蛙的叫声是“咕咕”的,和稻田里青蛙的“呱呱”声一起,绘织成了密不透风的一片。那时候,真想再折返回去,可是夜已深,只得归家了。
当走进村子的时候,我们的说话声,以及拖鞋的噼啪声,倒是引来张三李四王五家此起彼伏的狺狺声。吓,这夜色中的茫茫乡村啊!
【独一无二的“音乐”】
我曾经说过,最美不过那一片蛙声了。确凿,在城市的钢筋水泥丛林里,你能够听得到蛙声一片吗?别说一片,就连零星的几声都是不可能的。
这也许就是我热爱乡村生活的原因之一。乡村的水是清滢滢的,掬一捧尝尝,那是清凉甘甜的味道,仿若有人在水里放了白糖似的,蛙便择居在这样的水里。住在乡下,就是好啊,没有城市里的汽笛喧天、没日没夜的熙攘吵闹。你像黄昏的时候,在乡下,年轻人都喜欢“逛马路”,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无论男女,统统梳洗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清清秀秀,揣一把瓜子放裤兜里,一路走,一路东看看,西瞅瞅,一路嗑着瓜子,真是优哉游哉。
李家遛遛的哥哥,遇上张家遛遛的奀妹,或者王家遛遛的大姐,碰上赵家遛遛的尕弟,那时候,马路边的石块上,便有了一双双,一对对男女的身影,他们在喁喁情话,他们在打情骂俏,他们有时候也会抬起头数一数天上的星子,好不快活。
我那时年幼,和一群“野孩子”厮混在一起,每到昏黄,也就是我们“战争”开始的时候。大家手持木疙瘩枪,以石头剪子布的形式决定敌我两方,输的是“日本鬼子”,赢的是“中国游击队”。那时候,我实在是帅呆了,常常把“日本鬼子”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甚至是“满地找牙”,呵呵。而且,我的运气总是特别好,每一次,都会成为“中国游击队”中的一员,好像游击队压根就和我有着不解之缘。不啻如此,我打战也特别厉害,总是藏得特别隐蔽,当敌人满世界寻觅我的时候,我只须防不胜防地从敌人后脑壳“崩”地开一枪,他们也就“死翘翘”了。我总以为,若是自己生长在战争年代,杀一两百号鬼子是绝不成问题的。现在想想,还会情不自禁地笑笑。
打“小日本”,总不能老走一条路线,那样就不叫招数了。这不,为了不让“敌人”摸清我的去处,我甚至藏匿到离稻田不远的地头上,他们挖空心思也不会想到我居然会躲到那样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以至到了后来搜捕不到我,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而我,始终傻傻地、大气不敢出一口地藏在那里,等着他们自动送上门。
天黑了,一个人独处一隅,多多少少有些瘆得慌,好在还有那一大片蛙声。“呱,呱呱,呱呱呱”,这是一种能够让人忘却所有不愉快的“音乐”,同样是一种壮胆的“音乐”。因为太过专注,所以便会痴迷,也就是那时候,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止水。却原来,这就是蛙声真正的魅力所在。
那晚,我回家很晚,是披星戴月回去的。无论是“小鬼子”,还是“中国游击队”,全然没了踪影。
此后,只要是“打战”,我便潜伏到地头上,因此,我从没有负过一次“伤”,每当他们问起我藏到哪里的时候,我总会撅着嘴,说,哼,我不告诉你们!
有人言,爱上一座城,是因为那座城里住着自己喜欢的人,那么,一个能让我流连忘返的地方,大概是因了那一片沸腾着的蛙声罢?从水田里,一直荡漾到了天上,我相信,无论是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沉溺在这种独一无二的“音乐”当中,难以自拔。
【远逝的蛙声】
近年来,村里面出台了一项新政策,那就是把原先水汪汪的、收成不错的稻田,变成了一块块烤烟种植基地。
蓄满水的所有稻田,一夜之间阻断了各个引水渠道,晾晒在那里,像是被斩断动脉血管的人,已经气息奄奄。
时隔几日,田里的水分算是流失的差不多了,有的甚至已经龟裂,大伙开始纷纷下田劳作,女人们挥舞着锄头,男人们吆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老黄牛耕耘,条件好一点的,推着微耕机,那声音哒哒的响个不停,干得热火朝天。很快,地耪好了,在龚上覆上一层塑料薄膜,从村子往下看,每一行都是白花花的,像极了女人臂膀雪白的肌肤。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田野了。
移植好的烤烟苗,得喷点页面肥,这还不够,还得再喷点杀虫剂啥的。而叶面肥和杀虫剂,好像是给幼苗喂食了植物牛奶,一天一个模样,每一茬都长得壮壮的,墨绿墨绿的,比邻家奶奶园子里的青菜还嫩,还要可人。这长势实在快得惊人,好像目标就是天上。在这之后,蛙声也就不知不觉消失了,我想,用徐志摩的一句诗形容这种情况是再贴切不过了: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没了蛙声,也就没了“音乐家”,至于它们到底去了哪儿,只有天知道。我还记得老爹和叔叔、大大们吃酒时从窗外传来的那几点零星的蛙声;同样的,也记得自己站在田垌中央,听取蛙声一大片,自己好像被那美妙的声音包围了,那种感觉,实在美得不行;还有还有,我和小伙伴们“打战”时,那此起彼伏的、永不间断的、让我为之痴迷,以至晚归的“枪声"。......
蓦然回首,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很多东西已经不复存在,倒是我的梦里,时常会响起一片沸腾的蛙声,“呱,呱呱,呱呱呱”,在波光潋滟的水田里,在绿油油的秧苗下,它们在尽情地“歌唱”,这声音,那么近,又是那么的遥远。
2014·6·19 于义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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